
陳建斌沒有想到,《無名之輩》的票房會突破5億,打敗同期上映的《毒液》、《神奇動物2》,《無敵破壞王》、《憨豆特工3》,成為當月的最大贏家。
《無名之輩》由饒曉志執(zhí)導,陳建斌、任素汐、潘斌龍、章宇等主演,其中陳建斌是知名度最高的演員,也是電影的最大賣點。電影圍繞一把丟失的老槍,講述了一對低配版的劫匪,一個落魄的保安,一個身體殘疾卻性格彪悍的毒舌女,在這些“無名之輩”身上發(fā)生的荒誕故事。
陳建斌就是電影里那個生活落魄的保安,兼那個和女兒有隔閡的失敗父親。他的表演一如既往的出色,拿捏到位,得到了影評人和觀眾們的稱贊。
五年前,陳建斌導演的電影處女作《一個勺子》,奪得金馬獎兩項大獎:最佳新導演、最佳男主角。電影還得了金雞獎最佳導演處女作獎,在豆瓣拿下8.2分,文藝界反響、口碑很好,票房是2252萬元。
陳建斌對自己導演的第二部電影《如是你聞》的前景更有信心。《如是你聞》是以一個話劇團為生活背景的故事。電影已經(jīng)拍攝完畢,按計劃將于2019年上映;這些天,陳建斌一直在做這部電影的后期。
日前,陳建斌在北京的工作室里,接受了《新民周刊》的獨家專訪,講述他十幾年的導演夢,暢談對中國電影的看法,并對自己的演員生涯進行了總結(jié)。
張英:前幾天,濮存昕有抱怨,覺得自己被市場拋棄了,找不到生存空間了,好像一夜之間,就被娛樂市場攆出來了。
去演更適合自己的角色,那才是演員的立身之本。我選擇的好多戲都是這樣,都是有跨度的。
對你和濮哥,包括王志文,這樣一批實力派男演員來說,你們的難處,一個中年男演員的難處在哪里?
陳建斌:濮哥和王志文老師,他們都比我年紀大好多呢。我們不是一代演員,這是第一。
第二,在我個人看來,我沒有遇到你說的這個問題。
我現(xiàn)在做導演,是自己主動的選擇,不是被動的。就是我更想導戲,然后拍電影,講我自己的生活感受,用電影來表達我對人生和生活的看法。如果單純做演員的話,我有很多選擇。
張英:這方面,男演員比女演員會不會好一些?前幾天,姚晨在騰訊《星空演講》里坦言,回家把孩子一生,再復出,沒人找她演戲了。
陳建斌:其實我從來都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為什么?首先我覺得一個演員不需要演那么多戲,這是沒必要的,就是說你演很多的戲,然后呢,從頭到尾,只是個數(shù)字而已。
我也曾有過一年當中拍四部戲到五部戲,連春節(jié)都是在外景地過的。30多歲的時候,我也確實有過這種情況。
但現(xiàn)在,我完全沒有必要這樣做了。你這么問我的話,我會有一個答案,就是說如果你真的是一個有價值的演員,價值會來找你,就不會遇到你說的這種問題。所謂大浪淘沙、一代換一代的說法,淘汰的是大多數(shù)。如果你是大多數(shù)中的一個,那必然是要被淘汰的,任何行業(yè)都這樣。
若你不做大多數(shù),而是做其中的佼佼者,比如說歐美有很多演員,年齡越大,越有價值。像梅姨(即Meryl Streep)、德尼羅、帕西諾,他們年輕的時候紅火,老了,仍然非常非常棒,在什么年齡,就演什么樣的角色。
張英:這點可能比較殘酷,但是咱們國家不服輸?shù)呐輪T好多。有個女演員演武則天,當時快50歲了,還要從18歲一直演到六七十歲。
陳建斌:去演更適合自己的角色,那才是演員的立身之本。為什么我會這么說?因為我28歲研究生畢業(yè),29歲才主演了第一部電視劇,一上來演就是有跨度的戲,從二十多歲演到四五十歲。
后來我選擇的好多戲都是這樣,都是有跨度的,從年輕一直到老。比如說《三國》,《甄嬛傳》,還有《喬家大院》。
所以我從來都沒有想過這個問題。比如說我這個年齡了,讓我去演一個特別年輕的角色,沒演過。我今年48歲,現(xiàn)在去演一個30歲的人,我覺得是有可能的,但演20歲的人,我自己都不相信。這是第一。
第二呢,以我現(xiàn)在的理解力,表演能力,我應該演更強有力的角色。而強有力的角色呢,一般來說不會是太年輕的。一個十幾歲、二十歲的年輕人,說他很深刻,我覺得不太可能。這種角色一般都是有閱歷的,三四十歲以上的人物,才能碰到這種情境,展現(xiàn)出光彩和魅力。所以,從演員的角度出發(fā),我也愿意選擇這樣的角色。
張英:現(xiàn)在還會有青春偶像愛情劇去找你嗎?
陳建斌:我從來沒有演過青春偶像劇。我想說,你對自己作為演員的身份到底是怎么認定的。你是不是覺得“外貌”比“內(nèi)容”更重要,比塑造人物更重要?還是演員本身更重要?這些都是問題。
如果你認為演員比角色更重要,那你就非常在乎你在熒幕中的形象,擔心看上去顯得老了,顯得丑了,覺得很別扭,因為你覺得你比角色更重要。
但作為一個真正的演員,角色的樣子最重要。我是什么樣子不重要,我得服從角色的樣子。角色應該丑,那么在這個作品當中(演丑了)就是美。

張英:恕我冒昧,在目前的影視工業(yè)里頭,我看到的在乎顏值的,好像占了相當大的體量。
陳建斌:作為演員,我們只能做出各自的選擇。可能我們就是對同一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
張英:我查詢了你這些年演的電視劇,那種現(xiàn)實主義的生活劇,你駕馭得非常好,另外一種就是古裝戲和帝王劇。選劇本的時候,你本身有意識在控制這個比例嗎?
陳建斌:不是。我電視劇的履歷,實際上是跟咱們國家電視劇的發(fā)展一起走的。比如說《結(jié)婚十年》,有一段時間拍了好多這個類別的現(xiàn)實主義生活劇,因為當時就那種劇大行其道,大家都在拍。那么作為演員,我也只能拍。

后來有一段時間我密集地演古裝戲,大概在橫店待了五六年。為什么呢?那段時間古裝戲的潮流出現(xiàn)了。像《三國》這種,都是那個時候拍的。
演員是跟著潮流,被挾裹著走的,身不由己。再后來呢,古裝戲不行了,流行歷史正劇,現(xiàn)在又變成流行玄幻戲了,但我就沒拍過,因為我不太能夠接受這種戲吧。
張英:騰訊閱文集團的總裁吳文輝曾經(jīng)問我,“為什么很多氣勢浩瀚主題宏達的小說,比如《擇天記》、《將夜》,(拍出來)應該是像《權(quán)力的游戲》、《魔戒》那樣的風格,但中國導演一拍,就變成青春偶像愛情劇了?”
陳建斌:我當時看到《甄嬛傳》劇本的時候,不是一個玄幻的、架空的,是一個實在的故事。啊(恍然大悟),原來這個皇帝是雍正,雍正是真實的,雍正的朝代也是真實的,演員需要把握的東西都落地了。咱們電視劇就必須照著雍正時期的東西走,包括這個清朝的美學、環(huán)境、味道,演員的戲服、道具,都落地到實處了。
雍正時期的東西跟康熙、乾隆朝的,是有區(qū)別的。你就知道我有一個標準,我拿這個標準去衡量,問自己這樣做到底對不對。表演,這個燈、服裝、道具、特效、化妝都是如此。
所以,這很好地說明了,再玄幻的東西,拍的時候也一定得落到實處,你不落到實處怎么拍,我都不知道。咱們以什么東西來衡量呢?標準在哪里呢?比如穿什么樣的衣服,應該是什么樣的建筑?這可能就是玄幻劇的問題。
還有一個問題,在文學作品里邊,大家都是通過閱讀,在腦子里想象,愿意想成什么樣就什么樣,這沒問題,每人都可以想一個他自己的版本。但實際上要把文字轉(zhuǎn)換成視聽語言,視聽語言是寫實的,不光是有這個人,比如說他的發(fā)型、他的衣服,然后周圍這個環(huán)境,都必須得是寫實的,哪怕你是用特技做出來的,也得是寫實的。如果不到位,可能看著就顯得虛假。
張英:現(xiàn)在演古裝戲,還有其他可能性嗎?有沒有瓶頸?
再玄幻的東西,拍的時候也一定得落到實處,你不落到實處怎么拍,我都不知道。
陳建斌:我覺得有可能性。因為古裝戲里邊,古代的人物里邊,還有我特別喜歡、特別感興趣的。
比如說玄奘。嘖,如果要是能有機會的話,想演一次,或者說寫一個劇本,導一個這樣的電影。比如蘇東坡,像這樣的人物說起來有好多呢,我都特別感興趣。
張英:現(xiàn)在決定做導演,自己作為演員還會演下去嗎?還是兩條腿走路嗎?
陳建斌:對,兩條腿走路,我還會繼續(xù)當演員,演戲。就算我拍了兩部電影,人們介紹我,還是先說我是演員,沒有人先說我是一個導演。雖然我現(xiàn)在加入了中國電影導演協(xié)會,但大家還是覺得我是個演員嘛。
當導演有一個好處,我不用像過去那樣,接那么多戲演了。我現(xiàn)在可以為自己量身定做,選擇小說,選擇劇本,選擇角色了。
當演員也很被動,要等合適的角色,感興趣的角色。但這也是大多數(shù)演員的宿命,你要等,有耐心,抓住機會,演好合適你的角色。
張英:我做電影報道多年,一直很失望,我看不到中國當下發(fā)生的生活。但這個遺憾在近幾年得到了彌補,從《一個勺子》到《無名之輩》,《光榮的憤怒》到《烈日灼心》,包括《江湖兒女》、《盲井》和《尋槍》,我們能夠看到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和生存狀態(tài)了。
電影不再是缺席者,成為了在場者,中國電影人開始對當下的生活發(fā)言了,而且這些電影的品相非常不錯!不管是故事、劇本,臺詞還是表演,都有提高。你怎么看這個現(xiàn)象?
陳建斌:我覺得觀眾最關心的問題,還是電影跟他的生活有無關系的問題。電影跟他的生活離太遠的話,觀眾可能就不太關注了。
但是它又牽扯到第二個問題,即“電影人如何反映我們所處的生活環(huán)境”這個問題。如果你單純地把電影拍成一個只有作者自己滿意的、然后特別文藝氣質(zhì)的東西的話,肯定會失去大部分的觀眾。
電影本身是一個大眾娛樂商品,我還是希望能夠有更多的,跟你這個電影的互動。像《無名之輩》,有作者的需求,有饒曉志的需求,有編劇的需求,但它同時最大化地做到了有娛樂性,讓你看的時候不沉悶,它里頭有讓你笑、也讓你動情的部分。我覺得這個可能是咱們中國電影的進步。
到現(xiàn)在,中國電影終于擺脫了兩極,就是要不泛娛樂化,完全沒有營養(yǎng);要不特別作者化,完全不考慮觀眾。我們還是希望能夠拍出既有作者自己的表達,同時還能夠跟觀眾互動的電影。
我覺得觀眾最關心的問題,還是電影跟他的生活有無關系的問題。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這樣的趨勢,現(xiàn)在才剛剛開始。每個時代的觀眾,都愿意關注自己的生活,關注電影里頭表達的對當下的感悟。這個是主流,其實電影一直就應該是這個樣子的。
張英:為什么文藝片偏偏到現(xiàn)在,成為了電影的突破口?我們在大銀幕上,終于看到了當下真正的生活。
更早的時候,比如十年前,我們的電視劇的藝術(shù)質(zhì)量,是遠遠超過同時期電影的。電影一看,從表演到劇本漏洞百出,演員夸張、矯情、虛假,不尊重生活。
陳建斌:可能跟量有關系。電影的這個盤子,大到一定程度的時候,當咱們國家每年能夠拍一千部以上電影的時候,里頭或許就有1/10是這種類型的電影;而這1/10里頭,則有20部還不錯;這20部還不錯的里頭,也許有5部很棒的。
觀眾現(xiàn)在能看到的國產(chǎn)電影,就是能夠浮出海面、在電影院大面積播放的國產(chǎn)電影,還是太少了。你現(xiàn)在去電影院,每天其實有好多電影上映,但(一些國產(chǎn)電影)一天就一場,可能還不是黃金時間,也不是所有的電影院都放,那些電影是被忽略的。在社會和媒體上,被大家反復談論的,也就那很棒的5部電影。但這并不是說,我們每年只拍5部,5部都精品,不可能。必須靠那一千部、兩千部,站在那個基礎之上,一定會有個淘洗過程。
張英:和小說、音樂一樣,存在“金字塔效應”。
陳建斌:一定是這樣。當時電視劇的紅火,是因為電影不景氣,沒有院線,電影院少,電影沒有人看,也沒有票房。然后大家都去拍電視劇了,而現(xiàn)在電影市場起來了,有一部分人去了大銀幕,我覺得不是我一個人的選擇,是有一部分人已經(jīng)轉(zhuǎn)到電影了。當所有有能力的人、有才華的人,愿意把時間和精力放到電影上了,電影才有可能做好。
張英:你怎么看待電影里的現(xiàn)實主義?
陳建斌:電影的主流,本來就應該是現(xiàn)實主義。在現(xiàn)實主義電影為主流的前提下,再有各種其它類別的電影進來,這個才是對的。而不是說別的類型是主流,現(xiàn)實主義變成附屬的東西,那是本末倒置了。

張英:契訶夫是現(xiàn)實主義嗎?
陳建斌:契訶夫還不是現(xiàn)實主義,那他又是什么主義的呢?(反問)
張英:你為什么喜歡他?
陳建斌:我也很奇怪,難道是因為他寫了《萬尼亞舅舅》?舅舅這個人讓我覺得特親切。(先開個玩笑)我喜歡很多作家,而契訶夫讓我覺得特別親切,這可能就是為什么我一直對他念念不忘的原因。他雖然寫的是100年前的俄羅斯,當時就是他自己所生活的時代;可那些作品直到今天,我看的時候,一點都沒有違和感。
契訶夫的作品,把國籍、時間全部去掉,名字換成中國人名字,你就覺得里邊人都是我們。萬尼亞舅舅,奧楚蔑洛夫什么的,每一個都是我們現(xiàn)在生活里的人。他們思考的問題,就是我每天在思考的問題,他們的煩惱,就是我的煩惱。這正是契訶夫的偉大之處,讓我覺得特別親切。
張英:契訶夫之外呢?
陳建斌:我也喜歡其他作家。比如馬爾克斯也很好,海明威也很好,但我總覺得他們好像還是跟我有點距離。而契訶夫作品里講的就是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及永遠不會過時的終極思考和煩惱,我就是喜歡他。我還喜歡貝克特,不過貝克特不會讓我覺得像契訶夫那般親切,我喜歡他是另外一種喜歡。
我演過兩個契訶夫的劇本。《櫻桃園》是我的畢業(yè)大戲;《三姐妹·等待戈多》,林兆華導的。
張英:很多人都覺得你運氣太好了,拍一個處女作,一下就拿了兩項金馬獎。你想做導演的想法有多久了?
陳建斌:上大學之前,就有這個想法了。上大學之前我就開始寫劇本了,那個時候其實什么都不會,但我是個文學青年嘛,就寫個劇本,也準備拍,然后發(fā)現(xiàn)根本不會拍。
后來中戲在我們老家招生,就招表演系,我就上了表演系。然后在上大學的過程中,我也在不斷地寫東西。現(xiàn)在再回過頭,再看我當時寫的東西,覺得特別可笑,劇本、故事、人物特別簡單,但我那個時候就有這個心。
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如何面對我自己,如何創(chuàng)作出一個好劇本,拍出一個好的電影。
1999年的時候,我完成了第一個電影劇本《菊花茶》,根據(jù)一個小說改的。當時拍了電影,但我不是導演,我當主演。電影拍完之后,作為編劇,我不是特別滿意我寫的劇本。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jīng)上過中戲了,已經(jīng)有見識了,所以這個故事、這個寫法我覺得不行。
從那以后到2013年,我就一直在找小說,或者說找編劇,付錢給人家講一個故事,你幫我寫劇本,通通都做過。但是,我沒遇到一個能夠電影化的劇本。一直到我找到《勺子》的原著《奔跑的月光》,我看到這個小說的時候,我覺得我可以拍電影了。
張英:我記得小說是發(fā)在《人民文學》上的。
陳建斌:2013年,我要在那一期的《人民文學》上找另外一篇小說,雜志買來之后,因為各種原因,那個小說我沒有拿下,就很發(fā)愁,再翻雜志,那篇小說后邊就是胡學文的《奔跑的月光》。完全是無心插柳,我看完了《奔跑的月光》,就覺得這個合適拍電影。
《奔跑的月光》里的結(jié)構(gòu)形式,還有人物的身份轉(zhuǎn)換,我很喜歡。我一直要寫一個這樣的劇本,但限于能力,我沒寫出來。我寫了無數(shù)個這樣的開頭,也設計過許多情節(jié),但我都寫不完。
胡學文有好幾篇小說都改編成電影了。我為《奔跑的月光》的形式所著迷,他寫得很好,是我一直追求的結(jié)構(gòu)。這個過程就像是一部電影,怎么會有這么巧的事,別人寫出了我想要寫的故事,真是緣分。
張英:你找錢容易嗎?年輕導演,拍前三部電影,投資、演員都是最難的。
陳建斌:我跟那些年輕的導演不太一樣。我不是一個新秀,做了那么多年演員了,當導演的時候都43歲了,算是有信用背書。我不是20歲的小孩啊,所以年輕導演遇到的好多問題,比如尋找資金,找合適的演員,對我來說都不是問題。
最重要的問題,還是如何面對我自己,如何創(chuàng)作出一個好劇本,拍出一個好的電影。

張英:《一個勺子》一出手就藝術(shù)質(zhì)地很高,從故事、臺詞、演員的表演,到剪輯、配樂,整體質(zhì)量都不錯,這個關是怎么過的?
陳建斌:你過譽了。包括我演的《無名之輩》,制作水準到底達到了什么程度?也不是完全無懈可擊,一定還存在不少問題。但它作為這個階段的中國電影,一個有點口碑的這么一部電影,可能正好(站到)這個位置上。
中國電影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大家仍需殫精竭慮,把所有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部放在電影的制作上。我覺得未來有可能拍出讓好萊塢都覺得高水準的電影,但目前顯然我們還沒有做到。
張英:你接《無名之輩》,主要原因是和饒曉志導演一樣,都喜歡貝克特。你怎么看“荒誕與真實”?
陳建斌:其實有些時候,荒誕就是真實,真實就是荒誕,前提是你怎么看待荒誕和真實,這兩個詞在每個人的腦子里都不一樣。
比如說,我有一段時間特別喜歡騎自行車。亞運村,那么寬一個自行車道往前騎,看到對面一個人也騎自行車,逆行,唰就過來了。不是一個兩個,理直氣壯的,等你讓道,你得小心躲著。
那個逆行騎車的態(tài)度,就叫荒誕。他們不覺得自己錯了,沒意識到自己違反了交規(guī),很危險——因為很多人都這樣,所以這沒什么,是可以的,對的。還有騎著電動自行車、小摩托的逆行者,反正都速度超快,且“正義凜然”,你不躲不讓道,他們就會罵罵咧咧,導致我騎個自行車上街弄得跟上戰(zhàn)場似的,恐怖。
我們經(jīng)常會遇到這種事,乍看不覺荒誕,但實際上很荒誕。如果你把它抽離出來,仔細去想這個問題,或者你把它拍出來,你就會覺得非常荒誕。這就是荒誕的意思,真實的同時,本身即是荒誕的。
張英:《一個勺子》之后,四年了,你沒有趁熱打鐵,馬上拍新電影。《無名之輩》是當演員。原因還是劇本?
陳建斌:是,最重要的就是劇本,還真不是別的原因。拍完《勺子》之后,五年時間里,我一直在找合適的劇本。然后到2018年,才拍了我第二部電影。
2017年11月份,我其實已經(jīng)看中一個劇本,建組準備開機拍攝了,但最后一分鐘,我又研究了一下,覺得劇本還是不行,所以第二天就把那個戲停了,劇組停止工作。我說先不拍電影了,這個劇本還得再弄。
然后正好有一個新的電影項目出現(xiàn)了,就是8月份我拍的這個電影《如是你聞》,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成了,正在做后期,明年能夠上映。就是和劇團排話劇有關系的一個電影,也跟我本人的演藝經(jīng)歷有關系。至于那個停拍的電影,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解決了怎么拍的問題,找到了一個最好的表達方式,基本上可以到拍的程度了。

張英:對你來說,好故事、好劇本的標準,應該是怎樣的?
陳建斌:個人覺得人物最重要。一個劇本,把所有東西都抽離掉,最重要的就是要有一個鮮活獨特的人物,就足以構(gòu)成一個電影,故事性可以最淡。
好的電影,最后留下的基本上都是人物,像《活著》里的福貴,《秋菊打官司》里的秋菊,對吧?作為視覺藝術(shù),電影先得有人物,視覺才有落腳之處。視覺只是技術(shù)手段之一,它是為誰服務的?還不是為人物服務的嗎?
張英:你的標準很高。你說好演員要讓大眾娛樂變成藝術(shù),演員的標準是梅蘭芳和馬連良,電影的標準是卓別林、庫布里克、基頓這種導演。這對你自己,會是很大的挑戰(zhàn)和壓力。
陳建斌:那你讓我說什么,要不然就不叫標準了嘛。這不是什么挑戰(zhàn),也不是壓力。作為專業(yè)的演員和導演,我們都知道,前輩已留下好多經(jīng)典的電影,它們就擺在電影的殿堂里,它們就是好電影的標準。作為后輩,我們能不能夠做到,則為另一回事。但,你總得知道追求的方向,我認為,所有的人都應該去那個方向,那才對嘛。
張英:什么樣的電影算好電影,什么樣的小說算好小說?
陳建斌:這都是非常個人化的問題,見仁見智。我個人看小說或者是電影,沒有一定的偏好,什么樣的電影都喜歡看。
比如好萊塢大片,也有好電影,像諾蘭拍的《蝙蝠俠》那種,對不對?很棒。像《盜夢空間》那種,特別有創(chuàng)意,也是好電影,對不對?文藝片里邊,好電影更多了去了,是不是?所以你很難界定,每個類型里,都有相應的好電影。
經(jīng)常有人說,讓我選一個最喜歡的電影,或者最喜歡的小說,我選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