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言木

詩觀:用詭異的詞語表達詩。
一些巨大的實體屬于那些山巒。
一些巨大的虛無纏繞那些疾病。
然后村莊,然后詞語,抵抗只是徒勞,你無法前進,被褥還是昨天的樣子,而那些個身后祝福你的人早已坐在云端,氣流穿過他們的身體,雷聲震耳,粗魯而莊嚴,坦白地告訴他們吧。
你想逃離,不會讓第三個人知道,于是你曾經守護的一切開始憤怒,它們單方面宣稱,不再與你有任何關聯。
還需繼續嗎?轉身離去,與宗廟祠堂說再見,把他們神壇背后的命運攜帶,從許家村一直往南,在他們身上竊取那被忘卻的,更像成長的生命,吞吐虛妄。
時間隨季節是分明的,人類創造了它,變化的溫度從太陽升起時發問?
樹木墜落,落紅埋入土壤,獅子和野牛用不同的速度奔跑,以一頭躺著的大象為參照物,輸贏像飛過的禿鷲,也像吃草的斑馬?而我在第一維度拼命追趕第二維度的我。我們彼此發笑。
“喂,往回跑,一直往回跑。”
古鳥扇動翅膀,正在深處。蘆葦聲響,夕陽火紅,隨著暮色把剩余的光線交給蒼老。而剩下的疾病如蛇,如牛,如鬼神……
是我。被困的湖水心無旁騖地靠著堤岸向天空張大嘴巴,深吸一口氣,加快位于南方撈魚河的天空褪色。
平淡此時,化作一首詩,仿佛世界皆可容納——作為瞎子的叔父可以在電話那頭,聽到我朗誦。接受了異鄉的風,如果風有味,夜更醉人,但我垂下的面容離地更低了一寸,并且,饑渴的嘴未述說半句。
古木源于森林,新木燒古瓷器。象形文字承載著人和獸的骨。
倉頡造字。它注定清點自己的遺骨免于被遺漏。
王侯將相何在,布衣在星光下面,白夜的光漏過我們,從來不曾完成。
與史官交談:火死于寒冷,人死于遺忘。
你常在廚房獨自烹調,卻無法聞到那碗湯的滋味和入侵墻壁的呼吸,常拿他的錯誤懲罰自己,加一道門,聽不懂對方顫動的嘴唇,在你們被瑣事所傷之時,彼此理直氣壯地質問世間所有事物,為此,你牽著他的手用相同的動作,走向你們飲食的那條河的上流,望著他曾經參與修建的河堤,看著獨立的風理順獨立的枝條,你的秀發在他的臉上稍作停留,又一如既往地落下。
此刻,他信仰的主義和處世哲學,在之于他在廚房不多見的時分,與你顯得格外陌生,那屬于他男權主義的精神貴族隨著沒有圍墻的牢籠,稍作離去,皆稱之為幸福的全部過程,仿佛在你內心深處,他都是你生活現場的制造者,學其表演和完成謝幕。
永遠不要試圖去猜測,正如此刻。
你和我一起品嘗祖父年青時埋在地下的酒——過早得出結論,它是純潔的愛,真摯。它是一個代號,可我們沒有目睹過祖父的出生地。
也未曾和他兒時的玩伴比鄰。并且現在,祖父的私生活離不開假發,和傾聽多情女子的風流韻事所帶來的誘惑。
余下的是祖母留下的唇膏,祖母慌張地倒掉了茶葉。茶具已擺放整齊。
“今天這個日子真美。”
祖母自帶改造生活的強大稟賦和能力,而環境改變一個人的心性,正如祖父內心深處的渴望,如他曾經收割的秋季麥田。
化為灰燼的舊事,在冬季游蕩還是深埋入土?(野火燒過的,大雪冰封的)無法給予定義,他們的結局永遠不會按預定進行。
因為即將結束的和已經得到的,在某一個瞬間拿起又放下,而并不屬于自己。
你的居所在那幾棵古樹的背景下,即將經歷一個冬天,研磨不吵嚷也善變的霜降。化在事物根部,孕育那些屬于天命的梯子。
還有那條炫耀狂叫的狗。狂叫過后常常“現身說教”:你本是一個詞人,琴棋書畫、青樓小館,以柳七詞而非幼安詞指點江山。幻想在江南水鄉,東坡肉進入尋常人家。觀少年背誦四書五經,“忠孝禮義更像石頭和權貴互搏”,以這樣的方式度過大半生。由此,你和我彼此頻頻敬酒,談論這些已有的屬性,關于唯物主義,從頭至尾。
然后才是放浪于形骸,把即將遇見的置身事外,領悟一種天道自然,一切在現實中。你不能抵達的事物,在周公夢中做一只蝴蝶觸及虛幻,可你并沒有這樣做,你還是居住在一本書上,尋思點什么?
以霜白為主題,自認為講述某個真理……
六月的天空為失去嫁妝哭泣,化為雷電的時候慌亂打擊,但它明白事理,卻不太懂得禮儀。烏黑色的大地升起帷幕接受了它,降落的地點是整座城池。城池堆砌了所有的欲望,而郊外長滿玉米和大豆的肥沃的土地,正在向南遷徙。
被永久禁止進入城池赤腳行走的人,就在六月雷雨到來之際,詢問:“夸父逝去,如今逐日的人還未衍生?”
第一場暴雨啊,您趕快讓田野的煙火成為您的祭品,散發掉這片土地上人們的戾氣,也洗凈他們的志氣。
他們身上的氣息生了病。
那些為之讓人驕傲的事物與他們隔著一條河。先祖遺留給他們的天性在暴雨過后距離他們更遠?
天文臺早已得到消息,預知該來到的必然來到,而白雪置身事外,你不停地摩擦雙手,忽略掉動物雌雄間的界限,盯著一頭家畜的眼睛,眼睛成為一面鏡子——并不存在的鏡子,鏡像與鏡后的實物在村莊前的山間朦朧暗流。
作為江上過客的你,此刻得到山野的寬慰,卻不見一只鳥在腹中驚起——
眼前的山巔啊!
離家出走的人在喃喃自語:“登高望遠的人啊!不惜以樂羊食子為典故,雄鹿和狼曾幾何時起歌共舞?”
給你講解古代記載的典故,描寫沒有見過松縫的地方,大多屬于“先哲”,有時這些“先哲”立在白日的寒峭里與你相對,談論滿天星斗,十二點的鷹,上行或墜落,茫茫的白色——
慢慢地,村莊與天空的色調越發不協調,如同村里唯一的獵人獨立在山中的木屋,陽光永遠在它的另一面。陰影,像丟了士氣的軍隊,斑斑的旗幟歪七扭八。
如寂靜深處的我,在冬季給自己倒一杯熱酒,坐在爐上。
細數高貴品質。
細數在沼澤地見過多少次飲水的雄鹿。
走向森林的狼精通自然法則,與它們擁擠在一起,丈量我們彼此的距離。
風中的受害者,再也站不起來——
干枯的木乃伊無法著書傳世。
倒下的胡楊樹。有人顫抖恐懼,有人提起千般敬意。
敬意之下的鷹在天空按著秩序猶疑不決。雙翅振開,一躍而起,如箭射進腐朽的胡楊。此刻戈壁的云正在勾勒寂靜。
這是屬于誰的美學?
這是哪位君王的功臣?
關于我,關于我們共同的祖先,關于長子遲暮,死者前往荒野,拒絕被贊美。
拒絕長眠于河流或者土地。而生者盛在宋朝的瓷器里燒著,如釋重負。
過了花期的梔子,極像一株山茶樹。隨處可見七月的太陽熱情高亢,比太陽更熱情的是知了,梔子花則在室內的一角安靜著,佇立在花盆,被人冷落。
在夜里,用失眠鎖住失眠,任一夜的清醒,任它回歸自然,“籠中之鳥”。
即便一株植物。即便可以在房子里生長。
只不過外面有四季,踩著一個夏天通往一個秋季,手中拿著的銀杏葉勝過萬兩黃金,這不是杜甫詩句里的秋,它收割了醬香酒味的糯高粱,還有樓房頂上站著的姑娘。呵,這足夠生的希望。
彼時無比美麗。保持著自己的本色。本色。是俯視太陽底下的松柏,或是站在高山的望秋人,不是擁有,也不是期望,亦不是珍惜。
完美謝幕,那些焦急的等待已不復存在,那些可能被誤以為的真理也隨之過去。
李長江寄住黃河以北,白黃河客居長江以南,而許江山居兩條母親河之間。
地理偏差。更遠的,塔爾木盆地的風輕描于溫度,怒江或班公湖的云格外低,偶有人言:北為橙,南為橘。
大河一如既往向東,雷雨打擊,山脈溝壑,錯落有致。
此刻,江山描述是思鄉的修辭。亦是悲情,亦是惻隱、憐憫,有感于世。
生命的向導常說愛,還原扭曲的事實,修復,調整,重新開始。
無論你如何述說,愛,都不足以改變這個世界。這個世界不需要別人的教導,比如你對著陰冷潮濕的小巷,地下會館,一群渴望成功但又懶惰的貧窮藝術家,詩人與那些崇拜藝術,逃不開物質的瘋狂女人擔憂,你說他們在夜幕的掩蓋下,做著不可名狀的茍且之事。對他們來說,只不過是毫不費力的“創造游戲”,任何事物皆為創造的材料,他們用這些“創造游戲”,給予事物本質否定,對自己給予肯定。
然后對你說:屬于孔子的聲音,屬于古中國。卻無意義靈魂的碰撞,沒有火花迸發,沒有硝煙的戰爭。
于是你開始懂得,不再說話。不知所措地僵在那里,尋找拯救的武器。
想起生命的向導常說愛。不是那些“厚黑學”,無論在任何領域都能派上用場?于是一群人開始沉默,另一群人和你說話。初次到來的“好事者”注意到事情的嚴重性,像你之前一樣,瘋狂地翻動地下的骸骨。走著的和躺著的無非就是一次動作的交換。
其實誰也說不出個對與錯。而你好像更不愿意承認,那些所謂“很抱歉,生而為人”的價值?
記錄著過去或召示著未來,被同性羨慕或被異性吸引。每一個的生命意義,哦。愿千年輪轉,長歌不散。
究竟是誰最為享受的時間美學,是虛偽的書脊,咀嚼真理更接近荒謬,還是整個秋天遵循醒著的人,在一棵樹下托起天空和鳥移植我的思考,一個無法逍遙法外的思考者,清晨的玫瑰唯有呼吸能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