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卯卯

詩觀:詩歌,生命孤獨的骨頭!
1
我和寒風一同抵達故鄉的時候——
一場新雪,落入山的皺紋。
天地穿著新裝,舉手行禮,只有銀峰似刀,鋒利的刃逼向天空的湛藍。此刻,神祇已老,天地靜穆,萬物皆有白首之心。
我的隴東,大山懷揣的鄉愁,平實而遼闊。請允許我栽種一粒詞語,密植萬畝白雪,抱緊一束寒風,在寫滿詩歌的紙上昭然回鄉。我們和那個還鄉的人一樣,被冷風上下打量,匆忙的腳印落在身后,被白雪匆匆掩蓋。
回鄉時刻,無處皈依的魂魄,沒有宗廟,只能任由回家的路,牽引前行。那熟悉的盲腸泥路,必然要以一顆悲憫之心覲見。
那布滿傷口的大塬,必然要以一顆虔誠之心叩問。
2
一冊涼風,吹進糧食的頌詞。
它們風塵仆仆,篳路藍縷,不知越過了多少山岡,多少枯萎的黑夜,才抵達因為寒冷而突兀的河流。今夜,它們是石頭的親戚,是拂過枯草們的垂死之手。
我所看見的麥地,一片空曠,無數麥粒相互抱著內心的火焰。
我所能看到的農業的版圖上,萬物致意,風塵仆仆的籽種孕育著長疼的民歌。信天游,那把缺口的鐮刀,還在收割著冷峻的詞語。
和吹累的風一樣,端坐于河的右岸。
多少奔流的日子中間,握不住的年輪,水土般流失。
母親飄然而至的白發,因為大雪而格外發亮。那些骨灰一樣的芒,輕挑著時光微弱的火焰。
卻足以照疼荒涼的故鄉,照亮我們的血脈之中潛伏的黑夜。
3
風的刀刃,還未生長出鋒利。
那些奔走的極寒之光,腳步輕盈,用一場經世致用的大雪——喚醒冬眠的詩歌,喚醒傷口上獨行的火焰。
母親的雙鬢,如同一條河流的兩岸,麥子在左岸成熟,年輪在右岸飼養著數百棵白首的蘆葦。她于傷口中播下的時令,今夜長大,也有和我一樣落滿鄉土的乳名,叫做疼,叫做呻吟。
風依舊在吹,在抄襲著這令人心顫的詩歌。在紙上奔喪的詞語,就是我褪色的哀愁,就是今夜的雪花,以及萬里寥廓之白。
我的家園,寒冷結籽,父親的墳墓是大地棉衣上的紐扣。他的病成為了棉花,成為了羽絨,成為了我的鄉愁中無法熄滅的燈。
白雪萬里,習慣獨行。
一個模糊起來的故鄉,我不知道自己是飄零的落英,還是一粒在城市化進程當中,無家可棲的浮塵?
4
傾聽一夜大雪。坐在溫暖的爐火旁,火苗如舌,木柴怒吼。
我們相信風一定重新來過,帶著舊時的哀愁和母親的夢囈。風在桌子上翻動著日歷,那些嘩啦歌唱的日子,此刻變得單薄如衣。
生命——這個博大的命題難道只剩下這凄厲的年輪,周而復始。但上帝給予我們的只有衰老,只有這遼闊而蒼茫的行足罷了,不覺悲傷襲來。
有時,不覺感慨人生真就是一張薄紙。我們曾雙手緊握的日子,早已密植下命運的判詞。索性焚燒掉這荒唐而悲涼的日子,讓年輪和火焰一同歌唱,細細翻撿那些焚燒過的爐灰,我深沉的懷疑中可有日子的痕跡?
我問,火苗依舊閃爍,風雪怒而無語,天地靜謐。
只有星辰天空閃爍,夜色爬上丘陵,爬上高山,爬到天地相接的地方,和神靈舉杯。
神靈醉了。掉落人間的衣衫,就是大雪,就是我們遺留舊年的傳說。
5
大地有凄美之悲,滿山遍野都是雪在傲然開放。
這種時刻,我所喜歡的麥地和秘密一樣,一一呈現。懷鄉癥,那一匹倔強的絲綢卻不依不饒,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都如影隨形,那么緊密地將身體撕扯成歲月的傷口。
這種時刻,我依然相信,每一處山峰,每一道河堤,每一塊麥子地,都和埋在黃土里的父親一樣,靈魂溫熱。
雪擁關山,陽光落在陡峭的銀峰之上,那迥異的高度用不可抗拒的力量告訴著我們,悲涼何曾不是一種大美,只有這樣的寒冷才能匹配這樣的滄桑。
仿佛只有在短暫的停頓之后,我們才能夠聽懂小河的歌謠,聽懂大風訴說時候的方言。
大雪繼續飄落,回鄉的路已經模糊不清。日月雖然簡單輪回,但是質樸有序,我們描寫故鄉的詞語生死息息相關。一首詩歌當中,我們的歸程就是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