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青 李建博 (湘潭大學藝術學院)
吳升平傳承的吳氏響塘紙影戲堪稱湘潭紙影戲的典型代表,也是湖南保留最為完整的紙影技藝。吳氏紙影由元末官翰林直學士吳伯清開創,歷經數百年發展形成了吳家世代相傳的影偶道具制作、影戲表演、器樂演奏等整套紙影戲技藝。其制作方法獨特,工藝復雜。影偶道具制作中“異形刀法”的使用,使造型線條流暢,為吳氏響塘紙影戲影偶道具制作所獨有。吳氏影戲的第二十代傳人吳升平在繼承吳氏紙影藝術表演技藝的基礎上,還獨創了“吹胡子瞪眼”、“面部提拉機關”等藝術語言,給傳統的紙影戲帶來了全新的視覺體驗。
紙影戲類似于重墨山水畫,是一種光影亦或是形象與空間之間的表演,這種藝術形式以一種獨特的氛圍和神秘的色彩,把觀眾帶入另一個世界,傳達出強烈的內心情感。南北地域的影戲側重點因此有所不同,北方注重內容寫實,造型華麗,而南方則側重意境的表現,場景擺布靈活隨意性強,人物故事敘述清晰。
吳升平傳承的吳氏響塘紙影戲作為湘潭紙影戲的典型代表,也是湖南保留最為完整的紙影技藝,吳氏紙影戲與當地文化內涵、社會組織、節令和民間信仰等方面有著極為密切的聯系,經過漫長的傳承逐漸建立了完整的藝術體系。在造型語言、色彩語言、表演題材、表演風格等方面有著極其鮮明的地域特色。
影偶的造型特點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制作材料、身段造型、裝飾圖案等因素的影響。在制作材料方面,北方影戲采用皮料,精工細作,南方因空氣潮濕,皮料易受潮變形,關節連接處不易活動,故吳氏影戲多采用紙為材料,因其不宜做細致的雕刻,故而具有樸拙大方的視覺特色,醇厚而率真。在身段造型上,影戲的影偶人物多采用散點透視的構圖方法,身形多為“七分臉”、“七身段”。在裝飾圖案方面,沿襲傳統寓意的吉祥圖案。現代影戲中則加入生活化的題材,在裝飾線條上,紙影戲講究“外簡內繁”,講究輪廓線條簡潔有力,不像北方皮影那樣使用繁復的線條,不追求過分精雕細琢。影偶身段、頭荏、冠帶等裝飾線條,外輪廓描繪的較為概括,簡練而剛勁有力,樸拙的線條不僅能對衣飾上眾多的裝飾元素起到綜合作用,明確主次關系,強化影偶的整體感,同時能與精致的面部描繪形成鮮明的對比,給人以強烈的視覺印象,營造繁簡相宜的造型語言。
湘中紙影藝人吳升平同時也是剪紙藝人, 他刻制的紙影偶深受當地剪紙藝術的影響, 影偶造型刻工勁健, 虛實相襯, 剪紙中一些代表性紋飾也被應用到影人身上, 如鋸齒紋、月牙紋、柳葉紋、團花紋等, 這都強化了影偶的視覺美感, 凸顯鮮明的地方特色。
不同的色彩有特定的含義,影偶色彩的選擇與角色形象有密切關系。一般利用紙本身的白色來表現生、旦角白凈文雅的特點,而凈、末、丑之類的角色便以筆代刀, 用繪制的手法來表現,大多以平涂為主, 輔以點繪。除了重彩分色平涂、勾繪之外, 有部分影偶的面部色彩采用分染暈色的方式。即在繪制時, 重色上好后, 趁色未干,以清水把重色暈開, 分染出層次。這樣, 影人面部的膚色便會過渡,自然, 具有一定的立體感。一方面是表演需要,另一方面是受到民間美術的影響,顏色色彩艷麗,純度高,所選取的顏色都盡量保持純正鮮亮, 極少調和使用。這樣, 影偶便會顯得麗而不艷, 富有生氣。
紙影戲是一種是用皮革或紙板平面雕刻成各種人物形狀,透過燈光在棚窗紙幕上投影演出的一種戲劇形式。表演時,藝人們在白色幕布后面,一邊操縱戲曲人物,一邊用當地流行的曲調唱述故事,同時配以打擊樂器和弦樂,具有濃厚的地域特征。唱腔內容樣式多變,多與當地的民俗、宗教相融合,吸收當地的神話故事、民間傳說故事,通過紙影戲來進行精神寄托,形成獨具特色的“吳氏紙影戲”。題材多為祈福祭祀、請神還愿,求雨豐收,祭祖還愿等,表達當地人民對于美好生活的向往,是人們對現實生活不滿的精神載體。隨著紙影戲的不斷的發展和傳承,題材內容更貼近民眾生活,如紅白喜事、生日慶典或祭祀活動題材、災后謝神還愿、許愿題材,貼近群眾日常生活。如遇求子之需,就上演《七仙娘娘送子》等劇目;求功名成就者,就上演《蘇秦拜相》等劇目。同時,俚語入戲,大量生活化的語句與段子編排進紙影戲中,成為雅俗共賞的獨具湘潭特色的吳氏紙影戲。
在表演方面,幕后吳先生操縱影偶并唱一主角,其他三位伴唱其他角色并伴奏,不時可以輪換。一般只有一兩個主角影偶的一部分關節需要操縱,其余配角被支在幕布和后面的木杠之間不動。影偶巧妙的擺放姿勢和每次活動的一小部分就能做出傳神的表演,而且最佳效果是“七八分影”,影偶活動時不完全緊貼幕布,七分實影三分虛影,幕后中間一盞點光源就恰到好處地營造出明暗和陰影變化。
在唱腔方面,吳家世代傳承的影戲就唱當地的湘劇,包括高腔、亂彈、昆腔和低牌子四種聲腔,每個劇目一般只唱一種聲腔系統的唱腔。多聲腔劇種的標準大致有兩種,一是同一出戲是否經常包含多個聲腔系統的唱腔,二是同一戲班是否經常演出多個聲腔系統的劇目。吳先生的影戲班能演出南北路、昆腔、高腔等多種聲腔的劇目,例如南北路文戲《關公盤貂》、昆腔登臺戲《天官賜福》、北路武戲《岳飛大戰金兀術》。
在表演特色方面,熟練的影偶戲藝人不僅手工、歌唱、舞蹈、眼神都得到充分鍛煉,還需要隨機應變。影偶戲帶有唱雙簧的成分,所有影偶都由一人操縱卻由多人演唱,如果伴唱者與操縱者有意或無意地不搭配,也就是吳氏祖孫在《湘潭地方影子戲》一書中所說的“盤戲”,也可能出現雙簧一樣的喜劇效果。為了能在表演上更為生動、更細致到位,紙影偶從全側面到四分之三側面,增大了影偶面部的刻畫面積,注重細節表情的改造與情緒化表現,加強與觀眾之間的情感交流,起到娛樂休閑、教化民眾、傳播傳統文化的作用,更是一種自我內心情感表達最為原始的方式。紙影于今天存在的意義在于它記錄和流傳了影戲的初始狀態,這種記錄與流傳得以延續下去,不僅需要民間繼承人自身的堅持,更需要人們對于紙影的認識與深入的挖掘,以及對工藝技法的傳承與創新。
傳統紙影的雕刻采用陽刻為主,陰刻為輔的手法,以鏤空的“透”形成線條。民間藝人們只在紙張上畫出大樣,細節全靠刻鏤的手上功夫。正如湘中紙影藝人吳升平所說:“樣子在心里”,憑借心中的“樣子”,用不同弧度、大小的圓口刀,運用獨特的“異型刀法”刻鏃影人,使整個影偶線條流暢。” 吳氏紙影戲的特殊之處正是將剪紙藝術的表達形式與自身的工藝技法相結合,通過影偶“外簡內繁”的視覺元素,抽象的線條與繁復的圖案塑造人物造型,營造疏密相間、虛實有致的視覺效果,通過藝術化的夸張與歸納,使之具有典型的南方紙影風格,每個影偶都經鏤空、刻搓、拼貼而成,其獨創的工藝技巧使得媒介即使是紙質其手感也不失厚重,操縱起來平穩又靈活。
紙影造型上人物面部和身體多采用獨特的“五分臉”、“七分身”造型手法,僅部分丑角、神怪等特定人物采用“七分臉”和正面臉,但是吳氏紙影卻獨樹一幟,其影偶制作皆為“七分臉”、“七分身”,甚至頭荏中的頭盔和發式也是七分面。紙影偶“七分面”造型增大了影偶面部的刻畫余地,利于表現人物的特征和精神特質,同時與影偶半側面身段、盔帽的組合也更為合理,避免了視覺上的扭曲感。正因為如此,觀眾才能通過大半張臉,看清表演時的表情,使得紙影人物與觀眾之間有感情交流,增加一種親切感與互動感。吳升平先生在繼承吳氏紙影藝術表演技藝的基礎上,對造型裝飾上加以改進,將每個造型的邊框改細,增大裝飾面積,突出視覺效果,獨創“吹胡子瞪眼”技巧。所謂“吹胡子瞪眼”,即表演者用嘴呼氣,吹動“胡須”和“眼睛”,制造動態效果(如圖一,圖二),豐富人物表情,較傳統意義上的皮影戲表演更惟妙惟肖,使觀眾的觀賞體驗更真切。

圖一

圖二

圖三 眼睛睜大

圖四 眼睛微瞇
傳統紙影影偶的頭荏的面部表情是固定的,較難表現微妙的感情變化,因此,在設計制作的過程中,吳升平先生獨創“面部提拉機關”,即在影偶頭荏上安裝能夠上下滑動的提線機關,一方面讓操作更方便,另一方面也使得傳統紙影中靜態的眼睛、眉毛和胡須都可以活動起來(如圖三,圖四)。人物瞬間神態活現,動靜結合的新表現形式使得紙影戲中的人物形象和面部表情栩栩如生、活靈活現、趣味盎然。

圖5 異行刀法

圖6 鏤雕
湘中紙影戲雕簇工藝不似北方皮影精巧,一方面是因為其工藝程序更為復雜,需使用雙層雕刻工藝經兩次雕刻完成,另一方面是很大程度上受到其獨特的鏤空刻挫手法,即“異形刀法”,它是湖南湘潭響塘吳氏紙影戲所特有的祖傳技藝。相對于傳統的拖刀法來說,異形刀法更加高效,刀口處光滑平整,粗細均衡。“異形刀法”刀法復雜,且雕刀的大小、弧度、形狀均有講究,需用數種雕刀組合才能完成圖案雕刻。異形刀法的使用需兩手緊密配合,左手掌墊有布料或皮料并用松緊帶緊套于手背(如圖五),右手則用特制的異形雕刀在已有的圖案樣式上,左手垂直用力下壓,使得多余紙屑自然脫落,完成雕鏤(如圖六)。受到剪紙藝術的影響,影偶造型健勁,線條曲直對比適宜,刀法富于變化,線條并不刻意追求流暢順直,而是有意保留了刀刻的韻味,使得刻鏤的人物造型渾厚。
非遺技法的傳承、傳統文化的創新與發展所遭遇到的困境是時代發展不可避免的趨勢,提出的“挖掘、搶救、保護、傳承”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政治措施,希望能使皮影戲成為民間文化的代表性符號。傳統藝術的獨特就是繼承與發展的原動力,通過紙影戲的寓教于樂的作用使人們感受樸素、簡約、在心靈上追求一種升華,而不只是局限于對藝術表象的觀感。
現代文明沖擊下的傳統文化,傳承的力量在日漸削弱,非物質文化遺產在時代的洗禮中不斷的更新和替換。以吳氏紙影為代表的中國傳統影戲表演,還在積極的為適應時代的發展而創新和發展。“吹胡子瞪眼”、“面部提拉機關”和“異形刀法”的新藝術語言的創造,不僅僅是紙影戲在表演手法和制作技術上的創新和改變,更是為紙影戲適應時代和社會的發展所必須經歷的過程。這是傳統文化繼承和發揚必須經歷的過程,使得傳統民間藝術得以保留和發揚。影戲與今天存在的最大意義,在于它記錄和流傳了影戲的初始狀態。這種記錄和流傳得以持續下去,不僅需要吳升平這樣的民間傳承人和未來更多傳承人自身的堅持,更需要人們不斷的認識、挖掘和創新。將與時俱進的創新理念映射到皮影藝術上即體現為新技術與傳統皮影文化恰到好處的結合。人們對新事物的追求在為我們帶來挑戰的同吋,同樣為傳統文化提供了無限的契機,技術是變革的重要工具,新的美學理念、審美方式、藝術風格、社會思潮的涌現為創新提供參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