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游的螢火蟲

大朵

一只陜北蘋果

一只陜北蘋果立于我的案頭

像突然被帶到都市的牧羊娃

蒙著紙衣

當它在溫室里卸下羞怯

臉蛋的裂痕讓人憐惜

我聽到朔風中游走的信天游

從凍裂的傷口鉆出

還有呼天搶地的秦腔

在漫天的風沙里

耳濡一只蘋果

圓滿和正氣

冰糖心

浸出無需解碼的

閃電的光

雨雪的魂

我聽到一只蘋果對

滿園蘋果的倡議

我讀得懂

那寒風中的打氣

那冰雪中的鼓勵——

一只陜北蘋果

在茫茫風沙中

不能迷糊

梁對梁坡連坡

一起將不墜落的信念

染紅黃土

馬頭琴響起

如犁鏵探知土地的心事

白云撥弄草原的心弦

一切隱秘的事情

此刻都被

被蒼穹看見

花和草醒來

一身濕漉

陽光從弦樂里編織的心情

被神明的孩子認領

鷹掠過

白云閃讓了一小會兒

又慢慢合攏

心靈的光芒

擦拭四野明凈

柔風撐開澄澈的草原

當馬頭琴響起

一切生靈

都變得溫順

像蓮

像蓮，在水里埋葬火

在月光里反思陽光下的錯

在濁水之上舉手

把水教給的真與善

撒進有緣人的夢

像蓮，在綠磨盤上

磨圓露珠

在污泥上超度

蜻蜓的執著

在時間的嘴角凋零

把苦的心

壓入寂寞的彈匣

生何其短

盛開是我的使命

死要留情

枯骨錚錚，為美陪襯

一個人走了

一個人走了

就會帶走一些情感

因他匯合的緣分

也會慢慢消散

像黃昏的鳥鳴

終歸平靜

因他而出現的面孔

從此也會模糊

因他引發的感動

隨淚水滴下泥土

他開辟的山道

野草春風得意

他帶走時間和夢

加入云彩隊伍

壯大雷電的分貝

他只管陰睛晨昏

勿須人間瑣事

他在天上裁剪

牛羊

一個人走了

打馬走過親人夢中

從山巔樹頂進入天空糧倉

飲食天使的

歌聲

夢游的螢火蟲

在故鄉

我又看到這些久違的精靈

光明的攜帶者

飄蕩于塵世的星星

像我的童年在夢游

點點光暈

照見逝去的親人

老的少的

時間為他們停頓

我聽到眼淚落地的聲音

聽到有人呼喚

我的乳名

螢火蟲

飛越稻田和蛙聲

黑暗襯托了光明

光明是故鄉的財富

讓所有的靈魂

在寂靜中永恒

溪流帶來冰涼

冰涼滋長憂傷

在故鄉的田野

我像溺水的人找到了

救命的繩

我心靈的荒原

被螢火點綠

我匍匐在故鄉掌心

在稻浪中哭泣

螢火蟲夢游一般

遠遠近近

高高低低

舊時

舊時，我們以夢為馬

在生命的拐彎處猶豫不決

我們擁有整日的陽光

白天黑夜都很長

舊時，月光粉嫩

我們擁有滿瓶的螢火蟲和

滑溜溜的兒歌

舊時，最初的情書沒有第二人稱

我們沒有回憶所以沒有

遺憾

我們不會寫出那三個字卻

甘愿為對方跋山涉水

舊時。寒夜的期待也溫暖

捧著冰冷的手哈氣是

最浪漫的事

舊時，眼淚是甜的

哭是笑的極點

我們滿不在乎地原諒一切

天堂和地獄都離我們很遙遠

舊時，紙幣和硬幣都很輕

房子和工作都很輕

夢完整而悠長

舊時。天空湛藍

云朵蓬松

我們在藍天下幻想

如何才能化成

兩只艷艷的蝴蝶

伐木

那時我近青年

父親中年

山中的杉木壯年，

它們被指望為將要

坍塌的老屋頂梁

伐木過晌午

清晨帶來粥早已經喝完

父親還在修枝去尾

我癱在厚厚的杉葉上

汗珠流到嘴角

舔一舔想起咸菜味

父親完工并排坐下

我想用草帽為他扇風

可實在無法動彈

父親看著只砍一兩棵樹

就累趴的他的兒子

嘆了口長氣——

“等把老屋都換上杉木梁

你還是到縣城去補習吧”

家祭后

一年多了

不知父親在那邊

過得好不好

母親說弟媳問了仙

說父親騎著一匹黃馬

時常趕集

與鄰居相處和睦

過得自在

我說父親怎么回到

以前的年代

弟妹們不是給他燒了汽車嗎

母親苦笑著說可能他

不會開

夜里醒著的人

夜里醒著的人

心，有蟋蟀的叫聲

仿若一座老房子

蕭蕭落下灰塵

醒著，在夜里

掛念或者自責

扯著睡意

像受傷的戰士

被疼痛撩撥

沉默的時間

夢的領地

被紙做的馬群

踏過

黑暗結實

肉身空，脆

清醒的人

翻扒白天自己的片段

像審查別人的

電影

尾巴

閉上眼睛

看到尾巴在黑暗中擺動

魚尾、貓尾

馬尾、牛尾

獅子尾、老虎尾

甚至些不知名的動物的尾巴

有時又似乎只是一面旗幟

忽然一句京劇臺詞射出：

“斬——！”

所有的尾巴頃刻停擺

老老實實貼在虛無的

屁股上

遠方

我們是流水

在時間的臂彎里相遇

一起流成浪花的歡笑

瀑布的疼痛

柔波的幸福

我們來自高天

也將回歸高天

風起或云涌時

彼此相邀

逛人間的廟會

看田頭的農夫懷舊

為撐傘的人們彈琴

當春在枝頭舉手

我們為它們表達欣喜潤喉

當夏迫不及待插入激語

秋冬已悄悄在深邃處

盤算一年的果實

我們趁暮色中的簫聲

靜靜流過四季

流向遠方

遠方，有

少年一樣的心跳

馬蹄聲疾

鑼鼓喧天

責任編輯 徐海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