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霄 (河南師范大學 453007)
邊緣線作為一種線性語言對平面中的形象分割一直發揮著重要作用。在現實空間中,邊緣線是由面的無限壓縮形成的一種類似“線”的視覺呈現。油畫寫生則通過組織繪畫平面實現對三維空間的視覺轉換,因此在二維畫面中,邊緣線就成為描述形體與分割空間的重要手段。自西方文藝復興時期馬薩喬將透視法引入繪畫創作以來,邊緣線很長時期一直作為形體結構的附屬因素存在。直到后印象派畫家逐步將藝術家的主觀表達從對象的客觀再現中解放出來后,線條才從作為構成對象形象的附屬形式轉向了自我語言的獨立,構成了現代主義美學形式的基本要素。可以說,自古典主義時期邊線向形體空間的隱退到轉向現代主義藝術形式的進程,是藝術家在畫面中對線條從無意識到有意識運用的觀念自覺過程。
在平面構成中,邊緣線的首要視覺效應便是在背景中確立主體的形象特征。邊緣線的特征不但決定了主體的完整度,同時還提示出了主體在畫面中的橫向方位與縱向深度兩個維度關系。首先,線的閉合形成形,采用封閉式構圖的主體輪廓被閉合在畫面之內,因而主體的形狀得以完整地確立,而輪廓線之外的部分即為背景或環境,構成了與正形相對應的負形空間。如20世紀法國著名畫家亨利·馬蒂斯的代表作品《舞蹈》中,對舞者的外輪廓線勾勒更多的是一種平面形象提示,它不承擔對體積與縱向空間的塑造功能。其次,當輪廓線未完全閉合時,其中一段線條被另一個線或形所阻隔時,則標明了主體物與另一個形體的前后空間關系,被阻隔的形后置于實施阻隔的形。這種情形特別適用于多個形體同時并置時對其縱向方位的確定。在油畫寫生中,理解并運用邊緣線在平面中的構成作用,是實現空間從三維向二維轉換的基本途徑,也是視覺藝術傳達過程中重要的視覺經驗。
由于物體的體積會隨著光影的變化而呈現出不同的視覺效果,具體表現為物體受光與背光面積的比例大小、光線強弱與環境影響等現實因素。那么邊緣線作為面的一種壓縮形式,同樣會受到光線角度與強度的影響而產生相應的變化。首先是邊緣線的虛實變化。物體的受光部由于受光線照射會與背景在影調上形成較為強烈的明暗對比,由亮部與暗部區域在視覺上擠壓出的邊緣線就會相對清晰。而物體暗部由于陰影的籠罩會使其邊緣線相對虛化。因此,虛實相間的輪廓線通過反應物體對應的明暗層次達到了塑造其體積的作用。其次,邊緣線會受光線影響產生厚度變化。物體在受光面的輪廓線會顯得清晰而纖細,處在暗部區域的輪廓線則呈現出一定的厚度,其實這個厚度正是一個極窄的暗面。邊緣線的厚度變化正印證了線是面的無限壓縮這個原理,它通過強調該物體的厚度或深度來實現對其體積的描述。最后,邊緣線的質感同樣可以直接反映出該物體的質感。比如線的軟硬程度、轉折變化、光滑度等因素在處理不同質感的物體時都會呈現出相應的變化特征。
基于平面構成的視覺經驗,邊緣線的橫向與縱向穿插設計能為視覺提示出前與后、近與遠、進與出的空間變化。除了線條自身的空間疊加關系作用外,它還可以依靠虛實、強弱及與環境關系的處理等因素敘述空間的變化。在油畫寫生中畫家一般采用單點透視的方法來固定視點,讓視點聚焦的主體清晰而有意虛化焦點之外的區域,以達到一種類似照相機拍攝出的景深效果來模擬平面上的空間縱深。那么邊緣線在這種景深的虛實變化中也會產生不同的視覺效果。
具體來說,焦平面附近的物象明確清晰,邊緣線的處理會相對實在,以將主體較為明確地從周圍環境之中凸顯出來。但這種顯現并不是在畫面中的一種孤立關系,它是依靠從焦平面分別向前推進以及后退的虛化空間系統對比呈現出來的。位于前景或背景中的形體,可以將其邊緣線做適當虛化處理,或是以局部破開與環境穿插等方式削弱該對象的對比程度,從而達到向畫面空間中隱退或拉遠的視覺效應。例如在19世紀法國印象派畫家克勞德·莫奈的《拉扎爾圣徒車站》這幅寫生作品中,畫家采用框架式構圖以站臺內的視角描繪了火車站的繁忙景象。畫面中前景的站臺天棚其厚重的邊線及鋼鐵框架與明亮的背景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塑造了一個堅實具體的站臺空間。而從中景的蒸汽火車到背景的人群建筑,其邊緣線逐漸與周圍環境中的陽光、蒸汽相互交融,實現了向空間后方的隱退。因此我們可以看出,在油畫寫生中,邊緣線的運用對空間的塑造不僅倚靠畫家自身的視覺經驗,更是建立在對客觀現實的理性思考與科學的實踐論證基礎之上。
在油畫寫生過程中畫家最終還需要利用油畫語言對邊緣線進行處理表達。筆觸作為油畫語言中重要的表達中介,對邊緣線的刻畫呈現出極為豐富的變化。其中最常用的方式有勾、描、卡,壓等技法,不同的技法帶來的對邊緣線的多重刻畫效果極大的豐富了物體在畫面中的形體、質感與空間關系。在法國后印象派畫家保羅·塞尚的《靜物》作品中,塞尚使用了局部重色勾勒的方式強調了蘋果的外輪廓線,凸顯了蘋果在桌面暗部區域的體量感與堅實度。塞尚對畫面中的輪廓線處理具有較強的主觀意識,時而斷開時而閉合,這種截斷邊線的方式有效地將畫面各部分主體串聯在了一起,重新構建了畫面的現代形式與秩序。“‘截斷’不但可以突出被截斷的形,也把新鮮的動態情感保留下來,不使它在繼續完善完成的制作中被打磨掉。”“截斷”可以看做是塞尚在畫面中使用的情感“保鮮劑”。
另外,邊緣線自身作為一種線條形式,它在處理時的節奏感也會對形體產生不同質感的影響。美國藝術理論家魯道夫·阿恩海姆認為,輪廓線之內的區域與輪廓線之外的區域的感應力是不同的。內部的區域看上去比較緊密或堅實一些,外部的區域看上去則相對松散一些。“當我們那倫勃朗的線條畫與畢加索或馬蒂斯的線條畫做一對比時,就會發現,倫勃朗畫中的各個單位之所以更富有固體性,恰恰是因為這些單位的輪廓線比較小的緣故。”可見,現代派畫家在使用輪廓線的時更多的還是從線條本體的語言形式出發,這也印證了邊緣線不但區分了形體內外的區域,這種不同的區域的緊湊性還能反作用于邊緣線,使二者共同建構該形體的質感或空間。
除了利用筆觸對邊緣線形式的直接塑造,油畫寫生中的邊緣線還可以通過形體、色塊之間相互穿插、疊壓、對比等方式來表現。這些方式并沒有直接表現輪廓線本身,而主要依靠的是筆觸中的明暗、色彩與厚度等因素的對比,在物體的邊界區域呈現出一種視覺上“線”的感覺。油畫語言與素描不同,它主要靠筆觸與色彩進行表達,因此還要考慮到色彩與線條之間在畫面的共存關系。在法國立體主義畫家阿爾伯特·格萊茲與讓·梅青格爾在合作的《立體主義》一文中,當談及色彩與形式之間的關系時作者寫到:“有些顏色拒絕與某些線條結合,有些面承受不了某些顏色,它們或是排斥顏色,或是被顏色所覆蓋,就好像是負擔過重。”關于這點我們可以回到弗洛伊德的作品《自畫像》之中進一步查看,在人物結構邊緣的處理上,畫家采取了明暗不同的筆觸、色塊進行切割對比,特別是暗部輪廓通過變化微妙的灰色塊面自然生動的實現了轉折隱退,表現了人物一種堅實而豐富的空間質感。
英國著名藝術批評家羅杰·弗萊在討論線條形式時說道:“線條的品質擁有一種可識別的韻律,卻又不機械,這就是線條的感性。” 對邊緣線的處理手段無論是塞尚的“截斷”還是弗洛伊德的“切割”,都體現了藝術家面對自然的一種態度與表達情感,這也是弗萊所說的“線條的感性”,它為研究藝術家及作品的風格特征提供了重要的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