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悲劇的交響曲
——《駱駝祥子》中祥子悲劇論

⊙李婭［綿陽師范學院， 四川 綿陽 621000］

《駱駝祥子》是老舍先生的一部著名悲劇長篇小說，作品中老舍先生通過對主人公祥子的形象塑造給讀者帶來一種心靈上的震撼，從而指引讀者通向對現實的反思。祥子生活在軍閥混亂、黑暗、畸形、失衡的舊社會，雖名為祥子，但一生卻充滿悲劇。聯系祥子生活的時代，審視他的人生遭際和他的性格特點，我們會發現祥子的悲劇不是簡單的、單一的原因形成的，他的悲劇既是他性格上的自私、要強軟弱與思想保守狹隘的產物；也是他處的那個時代給予以他為代表的青年們的唯一出路；還是他所處那個時代自身所釀成的苦酒。祥子的悲劇無疑是性格悲劇、命運悲劇和社會悲劇三大悲劇的交響曲。

一、祥子的悲劇——性格悲劇

（一）小農思想導致了性格的悲劇

祥子性格上的悲劇是造成他人生悲劇的主觀原因，而他性格上的缺陷應歸結于他與生俱來的小農意識。祥子雖從農村來到了城市，但他身上始終帶著農村的泥土氣息。在他的性格和價值觀念上呈現出了明顯的農民性。一方面，初到城市里的他保留著農村人的善良、誠實，他對生活充滿著希望。在嚴冬夜晚的小茶館 里，他給老馬祖孫倆買包子充饑，傾注著對苦難伙伴的真誠關切和深深的同情。他不抽煙，不喝酒，他沒有什么惡習，為了買上一輛屬于自己的車，他起早貪黑，省吃儉用，甚至連生病都不舍得打針吃藥，正是憑借著這種吃苦耐勞的鄉村精神他最終買上了屬于自己的第一輛車。然而另一方面，祥子身上所具有的小農思想也導致了他的狹隘保守和沒有覺悟。他只關注自己，他覺得憑借自己卓越超群的身體素質可以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狹隘的眼光使他無法看清社會的黑暗本質。他盲目追尋理想，不顧現實，即使老馬的出現已經為他敲響了警鐘，可他卻仍然執迷不悟，執著于根本無法實現的“人生理想”。

農民的狹隘意識也使他不懂靈活變通。不顧實際，不能根據現實情況而靈活做出彈性的改變。為了錢他冒險到戰火四起的西郊拉車，結果連人帶車被大兵帶走，就這樣弄丟了自己辛苦買來的第一輛車；然而在第一輛車丟了之后，祥子依舊執迷不悟，固然堅持著自己買車的夢想，他又開始瘋狂地掙錢，他只管賺錢，不顧老弱，不顧先后，只顧那銅板能進自己的口袋。他非買上自己的車不可，因為這是他畢生的志愿，甚至是他的宗教。作為一個城市的外來者，他更像是一個孤獨者漂泊于都市中。祥子想憑借來自鄉土中國的生產經驗，在受資本主義理念控制的城市實現自己的夢想，他不能完全適應城市的生活，他缺乏在城市生活的經驗，高媽建議他把錢存進銀行賺利息或者起個會，賺取利息，但祥子拒絕了高媽的建議，他覺得那些都是騙人的，他身上根深蒂固的小農意識使他只愿意相信自己通過苦力賺來的血汗錢，他只愿用傳統的理財方式儲藏自己拿命換來的血汗錢。以致到最后他拿命換來的錢財被孫偵探全部勒索了去。被大兵搶去第一輛車，被孫偵探勒索了準備買第二輛車的錢，祥子所經歷的這兩次變故看似是意外，實則卻是他狹隘意識和保守思想所致的一種必然。馬克思曾經指出，資本從來到人世，每一個毛孔都浸透著血和骯臟的東西。而祥子想憑借來自鄉土中國的生產經驗，在受資本主義理念控制的城市實現自己的夢想，這本身就是一種認識上的誤區。祥子以源于鄉土中國的生活經驗對抗資本主義城市文明的理性，這種狹隘的認識方式和不合實際的實踐方法，致使他的所有努力，走向的只是一條通向悲劇深淵的不歸路。

（二）自私導致了性格上的悲劇

祥子性格上的自私也是他悲劇的重要原因。在祥子眼里只有他自己，他只關注自己，他對小福子是自私的。虎妞死后小福子曾向祥子表達了自己想和他一起生活的想法，而祥子在心里也比較傾向小福子，盡管她曾經被二強子賣給過一個軍官，又當過暗娼，但是在祥子心中她依然很美。他認為她的靈魂依然是干凈純潔的，假若自己想再娶妻，那么她無疑是個理想的人選。但當他一度鼓起勇氣要與她結合時，他想的卻是希望小福子能離開她自己的父親和兩個年幼的弟弟來幫助自己，生活的窘迫使他顯現出了自私的性格。他不愿與心愛的小福子一起承擔養家的重擔，因此面對小福子的一往情深和因絕望而哭腫的雙眼，他只是留下一句如同泡沫一般的誓言——“等著吧！等我混好了等我混好了，我來!一定來!”他對虎妞也是自私的，當虎妞難產撐不住快要死的時候，他甚至不舍得花錢，他糾結猶豫要不要給虎妞請醫生。他的自私使他失去了自己心愛的小福子，使他失去了深愛著他，也曾給他家庭溫暖的虎妞，最終落得個人才兩空的悲慘結局。

二、祥子的悲劇——命運悲劇

（一）黑暗的社會造成了命運的悲劇

一個人所處的社會環境和地位決定了他的命運。在當時祥子所生活的黑暗社會里，人民過著貧困艱苦的生活，下層人民的利益得不到任何保障。在那個動蕩的舊社會，戰火紛飛，威脅著人民的生命安全，在那個殘酷的舊社會，下層勞動人民只能痛苦地活著，委屈地死去。在那樣一個充滿了罪惡的社會里祥子的命運注定只能是，“以最大的代價和最低的條件求生存而不可能”。作為一個到城市謀生的鄉間青年，祥子在這座陌生的城市里一無所有，他所有的財產只是他自己的身體，他將自己的身體和生命作為他追求幸福生活的唯一資本。他一生的命運軌跡可以概括為：好強上進——不甘失敗——自甘墮落。剛到城市的他對自己充滿了自信，他相信憑借自己的努力與奮斗，終有一天他能成為一個高等的車夫，他能在這個燈紅酒綠的城市里過上有尊嚴的生活。祥子畢生的理想就是擁有一輛自己的車，他本是想通過擁有一輛屬于自己的洋車來掌握自己的命運，殊不知卻被它摧毀了一切，最終墮落成自己理想中那輛車的奴隸而不是主人。

（二）卑微的身份造成了命運的悲劇

祥子有一個美麗的外號——駱駝，一方面是因為他擁有如駱駝般強壯的身體，一方面是因為他擁有如駱駝般堅強的毅力和一顆善良淳樸自信的心。作為一個社會地位低下的城市個體勞動者，拉車是他唯一的希望，他每天盤算著的都是對未來美好的期待，他的一生有兩個簡單的愿望，一個是擁有一輛自己的車。他想擁有一輛屬于自己的車，但作為社會最底層的勞動者，他的命運只能是被大兵搶去第一輛車，被孫偵探平白無故地勒索去買第二輛車的錢，最后虎妞給祥子買了第三輛車，可是當虎妞離世時，為了安葬虎妞，祥子在被逼無奈之下，又賣掉了自己的第三輛車。就這樣買車的理想就此破滅。

他的另一個理想是娶一個干凈的農村姑娘，組建幸福的家庭，過上體面的生活。然而在那個貧富懸殊的金錢社會里作為城市的下層人民在愛情婚姻上也充滿了悲劇。祥子也不例外，他無法主宰自己的愛情，他與虎妞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是一場悲劇，他們的婚姻是沒有愛情的畸形的。對祥子來說，是在自己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他才投靠了虎妞，也是在虎妞的設計欺騙之下他才與虎妞成了親，而對于虎妞來說她對祥子的興趣和好意，僅僅在于年輕而又老實的祥子能夠彌補她自己被耽擱了的青春的需要。正因如此，祥子與虎妞的婚姻也成了他悲劇人生的催化劑，與虎妞的結合成為他的災難，他覺得自己身上好像粘上了污點，他對自己的身體由自信轉到了懷疑。狹隘的小農意識也讓他覺得與虎妞在一起生活使他成為在老婆手里討飯吃的人，而這與他想成為獨立勞動者的初衷相違背，在人格獨立、身體健壯和生活方式諸方面，祥子不同程度地失去了完整性，這使他在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折磨和打擊，讓他失去了自食其力的自信與好強，他在不幸的家庭生活中苦苦掙扎而終歸失敗。

三、祥子的悲劇——社會悲劇

（一）祥子的悲劇是社會悲劇的產物

祥子的悲劇是具有廣泛聯系和歷史深度的社會沖突的產物。祥子身處黑暗、混亂、失衡的舊社會。人在社會中生活，難免要受社會的制約，在這樣一個社會之下，很多悲劇形成的原因是無法憑一己之力改變的。 社會就是一個大染缸，而祥子既然身在其中，這就注定他要受這個社會的制約，他不可能僅憑著自己的愿望和一腔熱血就能夠逃離這種環境。在戰亂混戰的年代祥子本知城外打仗的消息已經流傳了十來天，卻為了貪圖多掙幾個錢，大著膽子拉車去西郊，結果剛出城門，就被逃兵連人帶車都搶走了。作品寫出了在軍閥混戰的年代，戰事不斷地騷擾著人們的生活，威脅著人們的生命安全。在那個不公平的時代，祥子卑微低下的社會地位決定了他只能默默忍受孫偵探的敲詐而無處喊冤；在那樣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他只能忍受著劉四爺的剝削和虎妞無理的威脅與算計；還有楊先生、楊太太的侮辱，夏太太的引誘，陳二奶奶的迷信愚弄。回顧祥子的人生道路，曾經他在自食其力的勞動中充滿自信與好強可最后卻在絕望中泯滅了人性，墮落了靈魂。祥子的悲劇是他所生活的那個社會的產物。

（二）祥子是悲劇社會的代言人

祥子是一個社會地位低下的城市個體勞動者的典型，他一生所經歷的悲劇是當時廣大農民悲劇的折射。老舍的《駱駝祥子》里給我們展現的不僅僅是祥子一個人的悲劇， 而是一個群體的悲劇。老舍先生曾經說：“他寫《駱駝祥子》的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想知道車夫們悲苦的內心世界和地獄是什么樣的。”老舍先生就是帶領讀者從小人物的生活中去感受他們生活的艱苦，作品中除了刻畫祥子的悲劇形象之外還刻畫了小福子的父親二強子，一個城市里最底層的小人物，因貧困他在生活中苦苦掙扎，當面對生活中的種種困苦無法釋懷時，他用酒精來麻痹自己的靈魂，最終墮落成一個酒鬼。與祥子和二強子一樣同屬于那個舊社會的車夫們生活得也無比艱辛，他們為了生計即使是在熱浪滾滾的酷夏，也得頂著灰沙陣不停地奔跑。他們中的一些人因為中暑或是發痧，走著走著，便一頭栽倒，永遠也起不來了；若是遇到冬天，天寒地凍，這群可憐的人頂著寒風苦奔一天，未必能掙上一頓飽飯，他們的生活甚至連狗都不如；若遇上了暴雨，在雨中他們甚至不能睜眼、呼吸、邁步，雨后，如果生病了，便全家都要挨餓。這就是在當時社會下車夫們的悲慘命運。他們雖然有了一定的自由，但不得不為生計而奔波。老舍先生通過描述當時社會中小人物的悲劇，表達了對當時下層勞動人民的深切同情，批判揭露了舊社會的腐敗。同時通過塑造祥子不肯向命運低頭與命運進行多次頑強地抗爭，可結果他還是失敗了的形象，更加有力地說明了在舊社會像祥子一樣的下層人民的卑賤命運絕不是僅憑個人努力就能改變得了的，從而啟示人們去思考他們如何在亂世中擺脫不幸的命運和尋找一條嶄新的道路。

（指導老師：陳明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