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塑造理想東方女性美”
——上村松園美人畫對日本美術的影響研究

（大連外國語大學 116044）

一、關西畫壇女性美人畫家上村松園生平簡介

上村松園本名上村津禰，京都人，是關西畫壇最具代表性的女性畫家。松園自幼喪父，由母親獨自經營茶葉店撫養成人。少時就展露出非凡繪畫天賦的松園在母親的支持下，12歲小學畢業后就進入京都府美術學校學習。后相繼師從鈴木松年、幸野梅嶺、竹內棲鳳等。松園16歲在第三次內國勸業博覽會上展出的作品《四季美人圖》獲得一等褒獎，從此聲名鵲起。1900年25歲的松園憑借前期代表作《繁花》在第九次日本繪畫協會日本美術院聯合展上獲得銀牌三等獎，僅次于下村觀山、凌田春草、橫山大觀，進一步鞏固了她在當時畫壇的地位。32歲開始舉辦的文部省美術展覽會，她每次都是無一例外地入選、得獎。于是從第十次開始便獲得“永久無審查”的資格。1941年成為日本帝國藝術院會員，1948年她獲得日本文化勛章，也是二戰后第一位獲得日本文化勛章的女性。1949年離世，享年75歲。代表作品有《序之舞》《娘深雪》《花筐》《母子》《夕暮》《晚秋》等。

松園作為女性畫家在美人畫史上達到前人未及的輝煌境界與她自身十年如一日的勤奮練習是密不可分的。上村松篁回憶母親之文寫道：“母親沒有告訴我畫畫需要特別注意什么，但她始終勤奮的身影是她留給我最大的財富?！彼蓤@的孫子上村淳之也是有名的花鳥畫家，上村家三代人也是唯一共同獲得日本文化勛章的家族。

二、上村松園美人畫中理想東方女性的形象特點

1.發型發飾——秀麗得體

受唐代仕女圖的影響，上村松園美人畫中美人的發型多為將全部的頭發高高束在頭頂上，露出前額及后頸的島田髻。早期作品《姐妹三人》中的三位女性因為年齡、身份不同，發型也各不相同。但通過恰當得體的發型可以準確地分辨出圖中少女、新娘、人妻三種身份?！缎蛑琛分忻廊说陌l型更加深刻體現出松園對女性秀麗得體發型的極致追求。上村松園對美人的發髻、鬢發以及頸后的發包兒都進行了細致地描繪，整副畫表現出高雅端莊的古典女性之美。她曾在《青眉抄》中感慨道現在的年輕女性已經漸漸忘卻了傳統的日本發型之美。這份惋惜之情也在她每一副精心描繪發型的美人圖中得到體現。除發型外，松園對發飾的描繪也細致入微，其美人頭上經常佩戴牙梳、玉簪等。其中發釵和筍造型更為纖長，且往往以多根從兩端分別插入發中，兩端呈放射狀對稱，別具一種東方發型的形式美。西洋畫注重用面描繪輪廓，日本畫則是用線。而且墨水與油彩不同，用墨水表示細微的光線明暗變化，絕非易事。因此，松園的畫展現出線所具有的非同尋常價值，精致美麗的發型和發飾都是松園美人畫展現理想東方女性的魅力之處。

2.面部五官——蛾眉細目

上村松園對美人面部的描繪風格脫離了傳統浮世繪的濃艷浮夸之氣，更加注重女性清新脫俗的內在美，符合東方審美情趣。其筆下的美人眉毛和雙眼通常呈細長型，展現出溫婉似水的東方女性之美。此外，松園極其注重對眉毛的刻畫，并且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她認為眉毛比眼睛、嘴巴更能如實表達出人物內心情感的。因此，畫眉不能過細也不能過粗，僅多畫一條線條就會給整個面部造型帶來影響。受日本傳統風俗影響，女子嫁做人婦并生育子女后需要將眉毛剃掉。在《青眉抄》中，松園表露出對母親的雙眉的懷念之情：“說到青眉，總想起母親的雙眉。母親的眉比旁人黑重許多，烏亮許多。母親每一日都用剃刀整理眉形，細心愛護著，不讓它們失去光澤或顏色，母親照料雙眉的模樣，至近鮮明在眼前。此后每每畫青眉的婦人，總把母親的眉毛畫上……”如作品《燈》、《青眉》、《母子》中描繪的都是典型的“青眉”女性形象。松園美人畫的中的美人通常沒有濃艷的妝容，符合傳統東方女性清秀溫婉的審美基調。同時代東京畫壇的美人畫大家鏑木清方也曾評價上村松園將女性畫家的長處發揮得淋漓盡致，其美人畫的一大特色就是對女性妝容之美的巧妙描繪。

3.體態動作——動靜相宜

松園的美人畫可分為兩大主題，前期情緒性題材較多，后期主題偏理性。因此，其對理想東方女性體態的描繪風格大致也可分為兩個時期：

（1）前期

松園的前期作品中的美人因大多是年輕女性，體態表現上通常嬌美靈動。如前期代表作《長夜》描繪的是在秋夜燈下讀書的兩位年輕女性。繪畫風格雖有受到西川祐信浮世繪風的影響，但在松園柔和的線條下傳統浮世繪的艷俗之氣并未顯現，畫風依舊清新典雅。畫中人物體態靈動，一女子托腮翻書，另一女子輕撥燈芯。極富閑情雅致的畫面，也體現出松園對動靜相宜的東方女性美的憧憬。另一幅前期作品《娘深雪》以寓示東方古典理想美人的四大修養的琴、棋、書、畫為背景。女主人公深雪正要展開寫有戀人思慕之情的扇子時，聽到別人的腳步聲便回頭張望，并慌張地把扇子藏于袖口之下。上村松園將深雪這一剎那嬌羞驚慌的體態捕捉的恰如其分。這幅作品獨特的構圖，柔和的線條充分體現了東方古典之美，受到了后世的極高評價。

（2）后期

后期隨著松園年齡漸長，她筆下的美人動作幅度也開始變小，體態表現上通常溫和平緩?！洞隆访枥L的是一位在二樓廊檐下等待月出的女性。這幅圖的線條構圖非常大膽，身后柱子筆直的線條和美人背影略顯流動弧形的線條直接碰撞。但在靜謐的月空下，獨自望月的女性身影，呈現出的還是柔和的東方女性之美。晚年的松園為紀念母親，描繪了許多婦女題材的美人畫。如《夕暮》描繪的松園記憶中的母親在夕陽西下之時，趁著余暉抬頭認真穿針的姿態?！锻砬铩繁磉_的也是對母親的追思，描繪的是母親用雪花狀的剪紙修補屋內破損的拉門的情景。構圖緊密，色彩淡雅，情趣怡人。晚年的松園的繪畫技法已渾然成熟，美人畫的境界也已遠超前人?！断δ骸泛汀锻砬铩繁毁澴u為上村松園美人畫最具代表性的兩大作品。松園創作生涯中大量以母親為題材的畫作，既表達對母親的追思，也體現出她對傳統東方女性溫柔賢惠的理想形象的追求。

4.氣質神韻——清澄高雅

上村松園描繪美人注重神韻，她力求塑造不帶卑俗之感，如珠玉般清澄高雅的女性氣質。61歲的松園完成其代表作《序之舞》，她稱這幅畫是最理想的女性形象。她借助日本能樂中最肅靜且高雅的序之舞來表達自己的理想追求：“我想在這幅畫中表現出不為任何事物所侵犯的、深藏于女性內心的堅強意志。毫無卑俗，如珠玉般清澄高雅的畫才是我的追求所在?！薄恫菁埾葱☆愤x自謠曲，大伴黑主誣陷小町抄襲《萬葉集》的短歌，于是小町洗了《萬葉集》，發現自己的詩集被洗掉了，當場揭穿大伴黑主的奸計。整張圖線條簡潔明朗，生動刻畫出小野小町為力證清白不肯認輸的高潔精神。不僅是作品，松園自身也有著堅韌不拔的女性氣質。身處男性畫家云集的日本畫壇，面對無數的排擠嘲笑的她始終堅守本心，一生專注美人畫創作，追求清澄高雅的人生境界。由此可見，這種獨特的東方女性氣質是松園繪畫創作的理想境界，也是她自身作為女性的不懈追求。

三、“塑造理想東方女性美”——上村松園美人畫對日本美術的影響

1.繼承性——發揚傳承日本傳統文化

（1）能樂、謠曲、仕舞等傳統民間藝術

能樂，邊唱謠曲邊表演，是最有代表性的日本傳統藝術之一。謠曲是能樂中的臺本，仕舞是一人獨舞的能樂演出。松園39歲開始學習謠曲，多次選用謠曲中的女性形象。如《草紙洗小町》中凜然不屈的小野小町、《砧》中貞潔的妻子、《娘深雪》中嬌美的深雪。松園曾稱贊能樂中沒有多余的東西，是蘊含沉寂美感的藝術。簡潔化的能樂劇情與簡潔的線條構圖相映成趣，將松園美人圖的簡潔美感發揮到極致。松園筆下以傳統能樂藝術為題材的美人畫為當時和后世的日本畫家開辟出許多新的創作靈感同時激勵日本畫家通過作品為發揚和傳承日本傳統文化做出貢獻。

（2）傳統日本女性發型

傳統的日本發型是展現日本古代女子典雅之美的象征。江戶時期在年輕女性之間流行的島田髻，也是松園美人畫最常見的發型之一。力道精準，筆觸細膩的松園將傳統日本發型之美描繪地恰如其分?！赌锷钛分械纳倥诎l如瀑，《序之舞》中美人發型整齊端莊，給人以直觀的視覺美感，向后人展現出日本傳統女性發型的獨特魅力。

2.包容性——吸收融合其他優秀畫法

（1）三度易師自創風格

松園的第一任老師是鈴木松年。有人稱鈴木派的筆法是最正統的日本畫筆法，但以雄渾有力著稱的松木派筆法詩難以融入講求細膩美感的美人畫的。后來在松年老師的引薦下，松園又拜幸野梅嶺為師。梅嶺老師雖同出四條派，但筆觸細膩，畫風艷麗。因此，上村松園根據自己美人畫創作所需，積極吸收兩位老師畫法的獨到之處，將二者融合，形成自己獨特的軟硬兼具的松園風格。后進入竹內棲鳳門下的松園，又受到其個性教育的啟示，繼續磨煉技法，創新美人畫風格。

（2）學習唐代仕女畫風格

日本美人畫的產生和發展和中國唐代傳統工筆仕女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盛唐時期大眾審美以女子體態豐碩為美。描繪階層皆是貴族女性，因此華麗的服飾，濃艷的妝容也是唐代仕女畫的顯著特色。進入江戶時代，盛唐風的美人畫漸漸衰落，日本浮世繪派美人畫廣受歡迎。但究其根源，依舊能尋覓到唐代仕女畫的深刻影響。松園所畫《楊貴妃》、《春苑》都表達出對盛唐美人的喜愛之情。其早期作品女性面部妝容多采用“三白法”，也是學習唐代仕女畫風格的直接體現。她在吸收唐代仕女畫注重刻畫美人神韻這一基礎上，又融合日本特有的細膩美學，豐富作品的藝術價值。

3.創造性——豐富日本美人畫內涵

（1）晚年隨筆《青眉抄》

要想真正理解畫家的創作意圖，必須對畫家的隨筆或自述性文字進行深入的研究。上村松園曾在其晚年隨筆《青眉抄》中寫道：“女性只要美麗就可以了”——我從來沒有抱著這樣的想法畫畫。我所追求的，是不帶一絲卑俗，有著清澈感的、芬芳珠玉般的繪畫?！薄拔蚁朊枥L的是達到真善美境界的真正意義上的美人畫，我的美人畫不單是將美女進行寫實的描繪，而是在寫實的基礎上描繪出我所憧憬的理想女性之美。”正因心懷如此崇高的理想投入創作，松園的美人畫一改江戶時期浮世繪的艷俗之氣，在當時女性畫家不受認同的日本畫壇立形成了清新典雅的獨特風格，享有“前無古人，后無來者”的極高贊譽?！肚嗝汲分杏涗浟藬凳蓤@對美人畫獨到的見解以及自身創作的經歷，豐富了日本美人畫的創作內涵，在日本美術發展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2）縮圖和下繪成就

縮圖就是速寫，是美術初學者的必修課。除了三位老師的教導，對松園美人畫風格影響深刻的還有松園對古畫的臨摹。每次去展覽會，松園必定會攜帶自己的縮圖集方便對感興趣的作品進行臨摹。松園一生所畫縮圖數量極多，包含了花鳥山水、繪卷物、風俗畫等多種題材。上村松篁稱縮圖集是母親瀝盡心血的產物，是同生命一樣珍視的寶物。下繪就是底稿。上村松園的下繪對人物體態和造型構圖有著極高的要求，其下繪完成程度力求精美，甚至可單獨當做藝術品觀賞。如《娘深雪》別具一格的構圖就是松園就將人物單獨剪下進行重新移位粘貼的效果，還有《序之舞》、《草紙洗小町》中的人物動作也是經過反復修改的。松園生前所畫的不計其數的縮圖和下繪中無不顯現出她非同尋常的創造性和刻苦努力的精神。正因經過如此的反復錘煉，上村松園的美人畫才能塑造出后人難以超越的理想東方女性之美，對后世日本美術的創新影響極大。

四、結語

作為女性畫家，上村松園能夠躋身當時以男性畫家為中心的日本畫壇實屬不易。她用自身創作經歷向世人展現出表面優雅纖弱的日本女性內心凜然不屈的高潔氣質。上村松園“以藝術濟度眾生”的高尚情懷和追求極致真善美的精神境界上塑造出一個個生動靈活的女性形象，創造出眾多符合內斂含蓄的東方女性審美情趣的作品，將理想東方女性之美展現地淋漓盡致。上村松園不只是日本畫壇的驕傲，更是廣大女性，甚至可以說是整個日本民族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