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芝
美術史上的人物畫的演化是很容易理解的。人之最初若有藝術印象,肯定是首先關注自己。因此巖間壁畫雖有自然萬物,但肯定都不缺少對人物的描繪。最初樸素寫實,到了后面又增加了教化功能。古人不懂萬物背后的自然法則,所以對他們不明白的事情,總是附加以鬼神的想象,即以人獸鳥蟲為基礎,大抵脫離不了他們視覺印象里可搜集的那些素材,輔以加工,這就是先秦兩漢時人物畫的最本質氣質。在各種我們皆能見到的漢墓里,人物富有情緒,線條簡約,詭異怪誕,和自然之神獸魚蟲交織在一起,成為古代宗教式想象力的最佳展示。到了魏晉以后,人物畫多了道德功能,男人是要仁義的,女人是要貞烈的。畫家做人物畫,除了美學上的考慮,也要加上倫理功能。不過隋唐以前,儒家的政治功能造就的人物尊卑,也是倫理的一部分,這些在各種繪畫里人物失真的比例中,可以參見。東漢以后,佛教文化進入中原,人物畫又多了各種可供借鑒的文藝融合。在表現技法上,人物的表現也同時多了印度佛教美術里特有的凹凸之感,這種美學或是希臘化的鍵陀羅文化造成的。也正是隋唐之后,中國畫里的人物畫傳統才真正建立,那個時期的畫家一改過去人物畫過于平面的視覺風格,而改之以借由外來文化影響下更為立體的人物畫風格。以往以色彩大膽渲染的畫風也得到革新,人們開始實驗性的用線條而非色彩,去表現人物在畫面里的綽約風姿。當然,越來越多的人,也開始將線條表現和色彩渲染加以融合,以更豐富的手法去塑造人物畫的獨特風格。到了宋代,人物畫從過去習慣描繪的貴族場景,進入市井俗塵,越來越多的鄉村頑童、販夫走卒、田埂婦女都走入畫面里。宋徽宗對繪畫藝術的熱衷,也使得兩宋宮苑對人物畫的嘗試更趨大膽,寫實之余,也更富戲劇性。
宋元之際,越來越多的文人參與到繪畫中去,原有兩宋畫院體系逐漸崩塌,很多南方文人對他們面臨創作的各種形式的藝術作品里的詩性與畫境更為重視,正如我們在很多遺留下來的古代繪畫作品里可見的那樣,時代的喜好已經由單純的人物畫演變到山水畫,人物不再是畫面主體,而是成為了山水野趣里的一個陪襯,盡管早在隋唐時期,人物在山水畫里的格局早已不像魏晉以前那種強調宗教或教化的主體功能,然后直到宋元時期,這種趨勢才逐漸成型固化。應該說,唐宋時期強調寫實或渲染的畫風,到了元代已經變成更為隱逸的風格。人物在畫面里起到的作用,是營造整體的一種詩意,而不是簡單在構圖中表達美學的功能。事實上,這種嘗試讓明清兩代的文人或畫師得到更多的啟示。他們既能從唐宋畫院的瑣碎畫風里得到滋養,又可以從元人寫意的人物畫里得到頓悟。在我尋找各種古代畫面元素的過程中,我了解到人物畫在古人文人生活中的地位是如此豐富多元,以至于畫面本身成了陪襯,借助線條和色彩,表達一個人希望得到表現的性格和風度才是重點。在紫砂掛盤上描摹仿古人物,并不少見。但以宋元人物畫的精髓入畫, 并以文人畫的形態,將其意境表現出來,卻并不多見。這張掛盤即是我朝這一方向努力的成果。一翩翩文士坐于荷葉上,荷葉作舟,浮于海上,既做瀟灑狀,又有隱逸風情,寥寥幾筆,形態躍于紫砂平面之上。
本人在創作這款掛盤時的心路歷程。主題首先是要飄逸,畫面應該簡約而在細節處又不能過于瑣碎而流于粗糙。紫砂質感的局限讓人物可能在局部描繪上,顯得精細感略有不足。但反過來卻又增加了人物在畫面上的立體感。應該說,我在創作掛盤的時候,思考的正是如何從各朝代人物畫的線條和筆法里汲取啟發,通過金石的載體在器面上得到傳統人物畫近似的視覺效果。隱士的形象從來都是在于線條如何更顯得飄逸,眼神如何能夠變得更加瀟灑,構圖上如何將人物在畫面中心起到平衡性,卻又可以避免一種常見的呆板和匠氣。在創作時,這些都是我苦思冥想的課題。幸好,我逐一擊破,讓這幅畫最終在意境的塑造上,有了一種較為完整的藝術體現。總得說來,紫砂上的線條較色彩更容易體現。紫砂的質感也比紙面或絹本更容易塑造一些特有的人物畫主題。在以后的選題上,我也會注重材質和線條、色彩的融合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