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立昇

賈平凹說過,找繁華的地方容易,尋拙樸的地方難。歙縣陽產村就是一個罕見的拙樸山寨。陽產位于皖浙1號風景道深渡境內的大山深處,依山而建,數百年來,因交通不便,山民就地取材,掘紅土依山而居,與大自然融為一體,是徽州山越人智慧的結晶,是落后生產力和高度文明混合而成的雄渾杰作。
初見陽產,是多年以前一個秋日的黃昏。越過重巒疊嶂,一路蜿蜒崎嶇,當陽產突兀地躍進我的眼簾,夕陽的余暉正鋪灑在山寨的土樓群中,如一座夢幻般的金殿突然浮現在空幽的山谷里。當時,一片寂靜,只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我呆呆凝視良久,激動到熱淚盈眶。
那時的陽產,沒有現在如織的游客,村民們還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渴飲山泉,餓食五谷的日子。我們夫婦在村內走了一圈,鮮見幾個從山上勞作歸來匆匆而過的村民,村內氣氛靜寂得讓人有點發怵,似是與世隔絕。
說不清的一種魔力,從遇見,陽產就在我心底里扎了根。每年都要去幾次待幾天,晨起靜看日出云海、霞光盡染,閑觀霧起云涌、氣象變幻,獨享那份超然的意境。
夜幕降臨,一碗雞湯,兩碟小菜,獨酌到醺醺然。在山風輕拂下,與靈魂對話,或是聽老鄭講講村內的奇事異聞。“翠英農家樂”的老鄭是我在陽產認識的第一個朋友,第一次投宿他家,就他一人留守家中,半開半停經營著農家樂,隨著陽產漸火,他家的農家樂也隨之忙碌起來,在深渡伴讀的老伴回來了,再后來,在外打工的女兒也回來了。

鶯飛草長,陽產的春天是一首嫩綠的小詩,青山含黛,滿目蔥蘢。在柳綠花紅中,聽鶯歌婉轉,看燕舞蹁躚;在泥土的芬芳中,盡拋世間的繁復,心若安然,靈魂生香。

避暑陽產,晝有蟬鳴奏樂,夜聽蛙聲入眠。朝露時分,農家鋤地,小狗撒歡,地頭收音機里咿咿呀呀的唱戲聲,構成一副山民怡樂圖。午后,漫步樹蔭古道,聞草木清香,觀瀑布飛瀉,涼風習習,令人不覺是夏。
陽產的秋,絢麗而不浮夸。一面土墻,一排晾架,一方曬坦(南方農家的曬場),都是金黃的玉米、火紅的辣椒、赤紫的紅豆……與飽經滄桑、高低錯落的土樓相映成趣,遠望,似是一副充滿鄉土味的油畫。

某年冬季,大雪乍停。陽產老鄭來電話邀請我們夫婦去他家吃殺豬飯,山里人實在,豈能不去。這一次殺豬飯,路上是膽戰心驚。特別是到了陽產嶺,有山泉漫過路面那段路,打滑得厲害。車似在漂移,根本無法前進,在村頭高坡上的村民看見了,立即召集了幾位村民,一路小跑,趕來沿路鏟冰,護送我上山到村。為了這次殺豬飯,我成了大雪后第一個開車上山的外鄉人,而陽產的冰雪除了帶來了最初的有驚無險,也讓我領略到令人震憾的童話般的山村雪景。
對陽產,我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歡。雖叫不出每個村民的名字,卻都是如老友般熟識。走在陽產的鄉間小路,一路上與村民們或點頭致意,或笑語相迎都讓我生出一種濃重的鄉思,仿佛這里就是故鄉。老鄭一家人中,有位以酒當水喝的“院長”,有位賣舊貨的“圍巾男”……每一條巷弄,每一梯臺階,都反反復復無數次留下過我的腳印,甚至連村旁那些陽產先人們的墓碑,我也曾一次次去辨析,在陽產,總感覺這里天賦神秘,那種天地靈韻賦予她的美,至今仍未被拆解。


每有外地友人來,我總是迫切地推薦陽產。幾年下來,天南地北,來來往往,推薦或親領去陽產的友人達數百人次。凡初見陽產的旅人,在這片美景前無不咋舌驚呼,似是發現了新大陸。有一位作家朋友曾激動地與我說:“陽產,有種千般跋涉,暮然回首的感動。”
近兩年,未再踏足陽產,對這里卻無半點生疏。我曾經走過陽產的白天與黑夜,翻閱過陽產的春夏與秋冬。我及我的家人,在這里尋找到了生命最初的簡單,靈魂在這里得到安放。每念陽產,怦然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