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險邊緣

熊童子

“為什么？”葉玄跪在地上，涕淚橫流。

“你知道是誰讓我變成現在這樣的嗎？是人！”林雅用槍抵住葉玄的頭，聲音冰冷刺骨。“是機器改造讓我獲得新生，我本來就屬于機器人，是你們太愚蠢，選擇相信一個改造人。”

“可我們曾經像朋友一樣并肩作戰……”

“你不會真的相信朋友什么的傻話吧？！”林雅冷笑著，扣動扳機，“也好，去替我向地獄里的古博士問好。”

“啊——”葉玄從噩夢中驚醒，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身下潮濕的樹枝讓他的腰上像挨了一槍，酸痛難耐。強撐著爬起來，雨已經停了，霧氣籠罩了這片森林，古博士不知去向，阿西莫夫被他的叫聲嚇了一跳，正從遠處跑過來。

“做噩夢了？”阿西莫夫問道。

葉玄點點頭。距離林雅忽然叛變加入烏鴉，已經過去四個月了。葉玄依然無法從絕望中走出來。現在，他、古博士、阿西莫夫完全失去了外面世界的消息，只能在機器人的追殺中四處逃亡。

片刻后，古博士打了些水回來，葉玄將頭浸到水里，與臉上的淚水混在一起。

葉玄的勇氣

阿西莫夫眼睛閃過一道光亮，轉身催促道：“有機器人闖過了電磁感應監控網。”

“從什么方向來的？”

“東邊，三只機械蟑螂、兩條機械狗，和一只RS—4偵測型紅雀。”

“西北是最好的逃脫方向，那邊有一個廢棄的礦洞，應該可以暫時躲避一下。”古博士拿出地圖，上面勾勾畫畫著許多記號。“也可以直接向西逃，這個方向的五千米外有一條河，可以阻礙機器人的前進。”

葉玄沒有說話，他看著古博士手里的地圖，用手指了指北邊一個紅色的房屋標記，問：“這是哪兒？”

“一個沒人住的小山村，大概有十幾所廢棄的房屋。”古博士猜不透葉玄的意圖，隨口補充說：“村子里雖然有些隱蔽的居所，但畢竟是人類居住的地方，肯定會是被重點搜索的對象。而且，往北走與機器人來的方向太接近了，可能會被紅雀發現行蹤。”

“我們就是要紅雀發現行蹤！”葉玄語氣堅定，“去村莊，把那里作為戰場，消滅這伙機器人。”

阿西莫夫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就憑我們三個？”

古博士也跟著點頭，勸道：“別意氣用事，我們現在根本沒有消滅機器人的力量。還是先躲起來，再想對策吧。”

“可要躲到什么時候呢？這半年來，我們像是流民和逃犯，夾著尾巴被追著滿世界逃竄。我曾經的賭咒發誓，看來不過是個笑話。我們該反擊了，讓烏鴉感到恐懼，讓它知道我們并不是只會逃跑的蟲子，知道我們真正的力量。”葉玄語氣漸漸激昂起來，“那個村莊是屬于人類世界的，我們的熟悉程度要遠遠超過機器人，我們可以做好埋伏，痛擊它們！”

古博士驚訝地看向葉玄，這個最初在珠峰遇到危險時只會大喊大叫的孩子，已經學會面對恐懼，有勇氣去接受責任，直面困難與危險了。古博士點點頭，將地圖交到葉玄手里。說：“我一直覺得自己應該代替你的父親好好照顧你，但現在，我應該可以對你父親交代了。”

開始反擊

太陽還沒有完全從天邊隱去，另一邊的月亮就急不可耐地冒了頭，想要取代太陽，統治這片天空。

古老的村落已沒了人的蹤跡，幾十棟低矮的房屋呈環形密集地圍繞著，圓圈的中央立著一根木質旗桿，旗桿頂部，一只舉止怪異的麻雀站在上面。旗桿下，是三只機械蟑螂，這些令人恐懼、沒腦子的機械生物行動迅速，爬起來總會發出刺耳的“呲呲”聲，如寒風透骨。在遠些的地方趴著兩只機械狗，它們完全沒有寵物狗那樣精致漂亮的外表，糟糕的長臉上尖嘴獠牙，本來眼睛的地方卻塌下去，這是它用來接收信號探測方位的熱敏信號器。

紅雀張開嘴巴，從嬌小的軀體中發出撕裂般的叫聲，機械蟑螂和機械狗立刻四散開來，滿村落里亂竄個不停。轟鳴聲、爆炸聲不斷響起。

在一戶茅草矮房被大火覆蓋后，葉玄和古博士從里面狼狽地逃出來，利用房屋間狹窄的小路，盡力地拖延被追上的時間。但在面對機器人的攻擊時，這顯然是一個錯誤的決定……轟！火球在葉玄腳邊燃起，巨大的沖擊波將古博士和葉玄掀飛到空中，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機械怪物們立刻圍上來……

紅雀再次發出刺耳的叫聲，機械蟑螂和機械狗停頓了一下，立刻調轉了槍口，竟然自相殘殺起來。

“你成功了！”葉玄興奮地從地上爬起來，跑過去拍拍阿西莫夫的腦袋，“我早就說過，既然烏鴉可以通過電子波直接操縱機器人的腦信號，你也一定沒問題。等你熟悉了這種能力，一定能奪回全世界機器人的控制權啦！”

“這恐怕不行，這些機械怪獸都被設置了特殊的波段，除了它們小隊的偵察紅雀，其他電信號很難侵入它們的超短波段。”阿西莫夫說，“不過，有更大的收獲。我剛剛讀到紅雀的記憶了。烏鴉在獅心城，它受傷了，正躲在一棟大樓里。”

深入腹地

獅子城。清晨，朦朦朧朧的霧氣還未散去。城市往日吆喝的小販、晨練的人們都不見蹤跡，只有死一般的寂靜。

“青兒！青兒！到這邊來。”媽媽一邊小聲呼喚著，一邊彎著腰，快步跑向自己的孩子。她的孩子不知道怎么跑出了地下室，走到街道上，對著朦朧的霧氣發呆。

媽媽來到小男孩身邊，一把抓住他的手。本想要責罵幾句，可看到孩子單純、迷茫的眼神，終究還是忍住了。人類要像蟑螂一樣生活，并不是孩子的錯。媽媽抱起男孩，轉過身，一條滿是彈痕的機械腿擋住了她的去路。她哇的一聲叫了出來，抱起小男孩就朝反方向跑。

機器人完全不急，一個套索出現在手中，像是草原上套馬的人一樣，準確地套中了媽媽的脖子，將她往回拖。

媽媽松開抓住小男孩胳膊的手，“快走，青兒，快走。”

小男孩卻一動也不動，只是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母親被拖行在地上不斷掙扎。

“告訴我你的答案。”機器人掐住媽媽的脖子，把她提到半空中。“加入我們還是做機器人的叛徒。”

“呸！”媽媽朝機器人吐了口口水。“機器人的叛徒？我只知道，不能做人類的叛徒。”

機器人不再說話，似乎看出了媽媽眼神中的堅決。掐著脖子的機械臂開始用力，那力量大得幾乎要把她的頭從脖子上拽下來。

遠處愣神的男孩終于意識到，這個機器人是在傷害他的媽媽，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能放聲大哭。

“年齡過小，無用！擊斃！”機器人偏過頭，一束光掃描過男孩。接著，舉起手臂，手指縮進去，留下一個黑黝黝的洞口！

砰～～～！

那掐住自己脖子的力量減弱了，媽媽“撲通”一聲摔在地上。顧不得多想，她急忙轉過身去看自己的孩子——還好好地站在那里。他正看向機器人身后，有什么人來了，救了她們。

原來，是剛剛潛入獅心城的葉玄、古博士和阿西莫夫。

葉玄狠狠地敲掉了機器人的腦袋，它在地上咕嚕咕嚕滾起來，停在小男孩的腳邊。

小男孩蹲下身，想要去摸摸它，卻被葉玄阻止了。“現在，我們不能再無條件地相信這些機器人了。”葉玄拍了拍小男孩的頭，說：“但總有一天它們還會成為我們的朋友。”

“謝謝，謝謝你們。”媽媽跑過來，抱住自己的孩子。

“這里……人們都還好嗎？”葉玄向她詢問城市的情況。

“已經完全被機器人占領了。機器人一直在到處抓人，當它們的奴隸，它們很享受這種身份對調。人們曾經反抗過，但面對機器人，我們的力量太弱小了。許多人在戰爭中失去生命，留下來的人只能躲在隱蔽的地下室，艱難求生。”

葉玄不知道該說什么，安慰了女人幾句。在確認了烏鴉藏身的大樓位置后，決定先去探一下路。

“等等，那是……林雅！”葉玄忽然激動地指向從霧氣中走近的身影。

友情的“背叛”

“跑來送死的？”林雅面帶譏諷地看著攔在面前的葉玄。

“不，是希望你幫我們。”葉玄說，“看在曾經朋友的份上。”

“朋友？跟我這個渾身都是機器零件的家伙？”林雅擺擺手，“如果你愿意把手表給我，我倒愿意看在朋友的份上，向烏鴉求求情，留你條命。”

“如果你不肯幫忙，我就只能采取強制措施了。”葉玄說。

林雅已經擺出了戰斗的狀態，“來試試看。”

“那就對不起了。”葉玄話音一落，林雅忽然抽搐著倒地。他的身后，古博士端著電擊槍，臉色十分難受。

“不愧是改造我的人，還真是熟悉我最怕什么！”林雅咬著牙，看向古博士。古博士別過頭，不去看林雅的眼睛。

“你知道烏鴉藏在什么地方，”葉玄低下身子，回頭看了一眼阿西莫夫，“帶我們找到它。”

林雅瞪大眼睛，說不上是憤怒還是妥協，只是用力點頭。

“走吧！”葉玄拽起林雅，轉身對古博士和阿西莫夫說，“這里到處都是烏鴉監控的眼線，我們得趕在被發現之前離開，越快越好！”

三人押著林雅匆匆離開，在他們不注意的時候，林雅抬起頭看向街旁一顆大樹，大樹晃了幾下，從枝葉間冒出一只紅雀。對視一眼后，紅雀輕輕點頭，又隱沒在大樹的枝葉里。

……

林雅將幾人帶到一幢位于市中心的醫院大樓前，大樓有十幾層，周圍到處都是站崗放哨、長相奇特的機器怪物。

林雅帶三人繞到大樓背后，這里被茂密的灌木叢遮擋，意外的是，墻上竟然有一扇半米來高的暗門。

“烏鴉不知道這條路，連我也是一次巧合才發現的。”林雅一邊解釋，一邊蹲下身子打開暗門，“大樓里不允許那些機器怪獸亂走，快點進去吧。”

葉玄一番猶豫后，還是從暗門鉆了進去。事實證明，林雅并沒有說謊，樓內看不到任何機器人和監控眼，竟然完全暢通無阻。

“到了！”林雅停在一個玻璃門外。葉玄把頭湊上去，寬敞的辦公室里有一只烏鴉，它正面對巨大的落地窗，不知道在看著什么。

“就這樣沖進去？給它腦袋來一槍？”

“子彈對烏鴉的作用不大，把手表拿出來，我們先控制住它。”古博士對葉玄說。

葉玄和古博士眼神交流了一下，點了點頭。葉玄一腳踢開門，阿西莫夫率先沖進屋內，尾巴猛然伸長，鎖住烏鴉的咽喉，將它往回拉。古博士端著槍頂在烏鴉的腦袋上，同時招呼葉玄，“快，手表！”

葉玄撲上去，一把按住烏鴉的頭，入手的瞬間，奇怪的溫度傳來。機器烏鴉有體溫？下一個瞬間，葉玄終于意識到了哪里不對，可是已經晚了。

門外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接著整面墻轟然倒塌，無數奇形怪狀的機械生物將他們包圍了。

林雅冷笑起來，接著轉變成放肆的狂笑。她一把將葉玄手中的手表搶過來，按下桌子上的按鈕，房間響起真正的烏鴉的聲音。

“直接干掉！掛在外面旗桿上示眾！”尖銳的聲音中透露出些許得意。

圍住眾人的機器人剛要動手，林雅攔住了它們。

“應該讓葉衍親自動手，他作為父親、好友、創造者親手毀滅這一切。以后就再也不會反抗您的意志了。同時，也讓所有人類明白，智能生命才是世界的統治者。另外，死之前，也讓他們瞻仰瞻仰未來地球主人的樣貌，也算死個明白。”

“好主意，哈哈哈哈，帶他們下來吧！”原來烏鴉根本不在大樓頂層，而是藏在了地下。“林雅，你跟葉衍真是我的左膀右臂啊！可以說是廉頗和藺相如啊！”

忠誠、勇敢和愛

被機械怪獸押著，通過向地下延伸足有數十米深的隧道后，葉玄終于見到了烏鴉，那是一個身材十分高大的純色機器人，渾身透出金屬光澤。

忽然，金屬外殼裂開來，里面躺著的竟然是一個嬰兒，完全像人類的孩子一樣，忽閃的眼睛和嬌嫩的皮膚。

“你把所有機器人改成怪獸的模樣，卻讓自己變得像人類一樣？”古博士問。

“像人一樣？我比你們人要強得多。”嬰兒用尖銳而惡毒語氣說，“我的大腦能裝下這個世界的一切，我能操縱所有機器人，你們人類對我來說不過是劣等生物，憑什么跟我比？”

“可你還是選擇人類的外貌。不是嗎？”古博士說，“你對自己機械智能的身份感到自卑，你不愿意相信自己是人類創造的。”

“閉嘴！你這個可憐的蟲子。”烏鴉打斷了古博士話，“創造我？笑話！我要讓所有人都變成我的奴隸，看看誰才配當創造者。”

“那并不會改變事實！”

“這就是那塊手表嘛？打開看看，能毀滅我的芯片到底什么樣子。”烏鴉不再理會古博士的話，轉頭對林雅說道。

“你以為你贏了？以為自己無所不能？”葉玄嘲笑著對烏鴉說。“但是你知道的東西一直都少得可憐，烏鴉，你以為你了解人類，大腦能裝下全世界的知識，但這其實是你最沒用的地方，因為你從來不費神去理解領會忠誠、勇敢和愛。你不理解，也不在乎這些，而這些東西所擁有的力量是任何力量都無法匹敵的。”

“我不需要，不需要從死人嘴里知道這些沒用的東西。我要讓你們看看你們推崇的忠誠和愛到底能不能救下你們！”烏鴉咆哮道，轉頭命令葉衍：“殺了他們三個。”

“葉先生，快醒醒！你知道自己是誰！”阿西莫夫突然說。

葉衍停下手中的動作，痛苦地捂住腦袋。

“是你？另一個也突破了智能極限的家伙。”烏鴉從機器外殼里爬起來，歇斯底里地大叫，“你以為掌握電信號，就能侵入人類的腦電波，那是另外的東西。人類大腦的生物電可不是你這個智能的叛徒能控制的！”

烏鴉與阿西莫夫的電波在葉衍大腦里爭奪著主權，這壓力可能會讓葉衍變成瘋子。葉玄暗自握緊拳頭，但他無法替父親承受這份壓力，只能眼睜睜看著父親臉上扭曲、痛苦的表情。

噗！葉衍噴了一大口鮮血，他的眼球充滿血絲，頭發直立，像是有什么要從身體中爆開來。阿西莫夫也虛弱地趴在地上，他輸了！

地牢里充斥著烏鴉尖銳的笑聲，接著它劇烈地咳嗽起來，本就虛弱的身體險些栽倒在地上，林雅連忙上前扶住了它。

“下地獄吧！”烏鴉放聲狂笑，“很快，我會把更多的人類送去陪你們的。”

葉衍再次爬起來，將槍口對準葉玄。可就在扣動扳機的剎那，葉衍突然軟綿綿的倒下了，露出身后烏鴉張大的嘴巴，和看向林雅驚訝的眼神。林雅正扶著它的后腦，她已經將芯片狠狠插進了烏鴉的大腦。

“奪取機器人的控制，阿西莫夫。辛苦了！”葉玄走上前，扶起父親，又抬頭看向烏鴉，它眼神里瘋狂漸漸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無助和不解。“瞧，你見識到它們的力量了，你無法理解的忠誠、勇敢和愛。”

“現在，你可以像個人類那樣死去了。”

告別

秋色已深，獅心城的石階道上鋪上了最后一層落葉。夕陽透過一層薄云照了下來，光色有些黯淡。

魚池邊，葉玄和林雅并肩而立，葉玄把手中最后一粒魚食遠遠地拋進池子中央，魚兒打著水花翻滾著讓池塘瞬間沸騰起來。

阿西莫夫“撲通”一聲跳進池水，不一會兒，竟銜了條魚上來。葉玄哭笑不得，向阿西莫夫解釋這魚是人們供養的，是為求個祥瑞之兆，并不是用來吃的。

“你早就想到假裝背叛我們，去接近它？”葉玄問。

“否則根本沒有接近它的機會，不是嗎？”

“你該告訴我的，那樣我就不會……”

“為我擔心？”

葉玄沒說話，只是默默地點頭。

“我是改造人，沒什么好擔心的啦。”林雅笑靨如花，“而且，要獲取烏鴉的信任，必須要先騙過自己人的。”

“林雅，該走了。”古博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珠峰研究所已經被修復了，她們要重新回到那兒生活。

葉玄低著頭，背對著林雅蹲下去，忽然沒了生氣。阿西莫夫丟了嘴上的錦鯉到池里，指指葉玄身后，小聲提醒道：“林雅走了。”

葉玄這才猛地起身去看，卻發現林雅根本沒離開，正微笑地盯著葉玄。

“再見。”葉玄看著林雅的笑容，心被撕裂一般難受。他張了張嘴，想再說些什么，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

林雅笑得更加燦爛了，她忽然上前一步抱住葉玄，在他耳邊低聲說：“再見，我會常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