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頓被蘋果砸中腦袋,然后發現了萬有引力;瓦特看到開水使壺蓋跳動,發明了蒸汽機;愛迪生癡迷做試驗被人打聾耳朵,終成發明大王……近年來,語文教科書選文出現了一系列爭議。每到開學季,教科書上這些虛假的“科學家勵志故事”都會成為網絡議論的一個話題。
虛假故事也有歷史淵源
那些在人們的腦海中早已根深蒂固的偉大科學家的故事,很多已經被科學史學家確鑿的考據推翻了。那么,這些失實的故事是不是教科書編寫者杜撰的呢?在這個問題上,首先要承認它們是有“歷史淵源”的。
在美國科學史學家羅納德·納伯斯和國際期刊《科學與教育》主編科斯塔·卡波拉契主編的科普著作《牛頓的蘋果:關于科學的神話》里,26位專家花費五年時間經過大量一手資料的考據,列舉了27個看上去真實的“科學神話”。
以“牛頓被蘋果砸中腦袋”為例。20世紀70年代,倫敦《金融時報》一則廣告這樣贊譽牛頓:“在男學生的心目中,和落地的蘋果永遠聯系在一起的那位英國物理學家,物理界因他而碩果累累。”由此可以看出,牛頓和蘋果的故事早已成為了“世界經典”。
那么,這個故事究竟是怎樣誕生的?它其實是源于18世紀牛頓的朋友威廉·斯蒂克利撰寫的牛頓傳記。真實的情況是,牛頓訴說自己曾坐在蘋果樹下沉思,這時一個蘋果掉在地上,打斷了他的思緒。而后來的一切,都是牛頓后人根據牛頓和斯蒂克利的這段對話“演繹”出來的。牛頓本人并沒有在自己的任何文字中留下過蘋果樹的故事。
除此之外,諸如阿基米德在浴缸中喊“我發現了”,又或者瓦特童年時對開水壺的著迷,這些軼事大多都是由于他們的“名人光環”,經一代又一代的后人加工,而在西方世界流傳下來的。
按照羅納德·納伯斯和科斯塔·卡波拉契的解釋,將科學的故事進行戲劇化處理,有時便成了科普傳播中一種常用的手段。
追求真相還是意義?
我國的教科書為何格外喜歡選用這類大人物年輕時的故事,首都師范大學課程與教學論研究所所長石鷗表示,大概因為用同年齡段的孩子來啟發、引導小學生,更能實現文學作品中的“共情”,覺得能更好地達到教化的目的。
“如何來用這些故事,還得一分為二地看待。”石鷗表示,如果已經經過考據、在學界已有共識的不真實的人物故事,絕不能出現在科學課的教科書中。
清華大學科學史系助理教授胡翌霖也表示:“我們首先應該承認,科學是求真的,這是科學精神最核心的內容。如果我們用一種不在乎真相、真理的態度來傳播科學的內容,這在根本上就是相互矛盾的。”
但是,石鷗也提出了另一種思考,語文教育與科學教育在材料的使用上是有明顯差別的。
“語文教學文本,其實有主觀的、藝術的、修飾的特色。而且,語文教育在客觀上具有道德培養的任務。”石鷗說,對于低年齡段的孩子來說,他們需要借助一個明確而具體的故事,去感受美好的品德,并不是在科學教育的語境里去理解科學。
這樣的愿望當然應該用更嚴謹、科學的手段來實現。可石鷗也坦言,有時教科書編選者太想用這類故事激勵孩子,而這些大人物又“表現得不夠好”,沒有在童年時期為今天的孩子們準備足夠多的勵志故事,于是那些膾炙人口的“歷史經典”還是被保留了下來。
而且,實際上這些科學家的名人軼事并不僅僅在教科書上書寫“傳奇”。牛頓的蘋果樹在牛頓待過的劍橋大學三一學院,甚至還有麻省理工學院、日本名古屋大學都進行過移栽。不得不承認,無論經過了多少藝術加工,牛頓與蘋果的故事已經成為了全世界激勵人類想象力的一個范本。
科學的曲解要不得
語文教科書選編的初心是美好的,但科學史學家在這個問題上的態度則要較真得多。
胡翌霖指出,我們暫且不去苛責語文教學中這些所謂的“經典故事”的真實性,根本問題在于,這些故事本身所承載的意義、傳達的價值觀是有所偏差的,會造成人們對現代科學的曲解。
在胡翌霖看來,這些虛構的科學故事往往存在一些固定套路:自然觀察激發好奇心;科學發現需要靈機一動;科學的創造就要前無古人;偉大的科學家都是“無畏的斗士”;科學家生活貧寒,卻能堅持艱苦奮斗。
羅納德·納伯斯和科斯塔·卡波拉契就指出,這些故事里的科學家大多研究的是自然歷史或者自然哲學,而非如今所謂的科學。現代科學和“科學家們”曾經的工作存在非常大的差別。也就是說,這些“套路”在真實的科學世界里早已站不住腳了。
“現代科學技術的發明很難再依靠對自然現象的直接把握,憑空創造出來了。” 胡翌霖表示,更多的科學家并沒有什么顛覆性的學說,他們只是在某些現成的研究框架下默默無聞地工作,比如改進一點點實驗儀器,提高一點點數據精度等。
在通往科學成就的路上,聰明和勤奮是必要的,可是這不能代表一切。物質條件已成為了科學創造的重要保障。
此外,胡翌霖還指出,事實上,即便是哥白尼、伽利略這些被打造成的孤軍奮戰同整個時代對抗的斗士,在當時,其實也恰恰是交際廣泛且最順應時代潮流的人。
現如今,科學精神更需要著重強調的是和諧、兼容。胡翌霖指出,科學家們在提出自己顛覆性的新學說之前,往往早已融入了當時的科學家圈子。他們能以同行所認同的語言進行交流,能有效地閱讀并利用前輩或同時代其他學者的工作成果,并以最易取得廣泛共識的方式表達自己的學說。科學家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這個“巨人”并非某個特定的偉人,而是整個科學共同體不斷積累的共識。
這些事實,人們需要在乎嗎?至少羅納德·納伯斯和科斯塔·卡波拉契的回答是肯定的:“科學史上的神話傳說阻礙了科學素養的提升,扭曲了科學過去和現在的樣子,所以你不能不在乎。”
石鷗表示,教科書這一獨特文本的意義不僅僅是為我們再現其所處時代的知識現實,還是再現那個時代觀看世界的方式與意識形態。
“一方面它受制于時代的局限性,一方面也要求它與時俱進。”石鷗表示,在可能的條件下,語文教科書選編的內容在科學性和真實性上也應得到準確論證,在相關領域科學家和科學史學家的審查把關下糾錯、調整,從而保持教科書的權威性。(據《中國科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