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美學史上,人們并沒有提出“微美”這一范疇,但從創作實踐上來看,對“微美”的追求卻從未中斷,并且在當下微語境下,對“微美”的追求愈加凸現出來。通過對小令審美趣味的分析,探索微美謂何,它的獨特審美內涵是什么?以及微美何以可能等問題。
關鍵詞:微美;審美趣味;小令
一、“微美”的審美內涵
何謂“微”?段玉裁注《說文解字》中“微”字:“微,隱行也。訓眇。微從彳,訓隱行。叚借通用微,而 不行。”[1]76 按照此解釋,“微”有“隱”之意,也就是隱而不顯。字訓作“眇”,乃“小”之意,后 字被“微”字取代,“微”也就有了“小”之意。此后“微”與“小”就具有了相同的意義。
那么作為審美范疇的“微”又當何解呢?如果我們對于“微”的理解僅僅局限在其篇幅的短小上,那么“微”就與“小”對等,但這只是對“微”進行一種非價值性描述。或者將“微”等同于低門檻、低成本、制作便捷、簡單,這又將“微”等同于“低”,這是一種消極價值的判斷。如果僅僅局限在非價值描述或消極價值判斷,那這種描述和判斷將毫無意義。因此,我們需要從積極價值角度對“微”進行判斷。那么我們該如何從美學角度對微進行理解呢?微不僅是小,更是精,所謂精,表現在審美形態的精巧,更表現出審美意識的精致。
西晉張華在《鷦鷯賦》中說:“夫言有淺而可以托深,類有微而可以喻大。”[2]228此語中“淺”與“微”對文,“深”與“大”對文,以淺托深,以微喻大。微的審美價值不是拘于微小,而是要實現以微喻大,以小見大。如何才能實現以微喻大呢?首先在所描寫事物的選擇上,要選擇小物、小景、小事。其次將這些微小的事物進行藝術加工,“詩意的賦予某物的價值,與某物通常所具有的較低的價值之間,存在差別,這造就了‘溢余(surplus);這一溢余即是‘機智的(witty),它并非來自事物和境況本身,而是源于是人自己。”[3]69也就是說,對日常生活中一些微小的物、景、事進行闡釋,甚至是過度闡釋,使其具有價值上的“溢余”,只有此才能實現以微喻大,而這里的“大”正是微小事物“溢余”出來的價值。如羅隱的《蜂》一詩:“不論平地與山尖,無限風光盡被占。采得百花成蜜后,為誰辛苦為誰甜?”詩人將注意力關注于蜜蜂這一微末的事物,對其進行“過度闡釋”,使其具有了詩人賦予的“溢余”價值,實現了以微喻大的審美價值實現。小與大的關系在這一首詩中表現的更為明顯,相對于大江之水,作者更中意于尺水之間,尤其是最后兩句,更是將作者以小觀大的審美情趣展現的淋漓盡致。總之,通過對微末事物的詩意化,使其審美價值“溢余”,可獲得以微喻大,以小見大的審美價值。
王建疆在《審美形態新論》一文中就審美形態(審美范疇)列出了幾條標準:“首先是廣泛性和普適性,其次是要有統攝性,第三是源遠流長性。”[4]按照此標準,我們對照來看“微美”。首先,上面我們所舉例子是從詩歌創作的角度來看的,其實“微美”不僅局限于詩歌的創作,中國傳統的繪畫、園林、小說等藝術形式皆有對以小見大的“微美”審美價值的追求。因此“微美”作為審美范疇不是僅僅局限于某一藝術門類,而是具有藝術創作的普適性。其次,“微美”是相對于“大美”而言的,大與小如同陰與陽、質與文等都屬于具有普遍意義的審美范疇,因此“微美”具有統攝性。第三,審美范疇具有歷史的積淀性,“微美”的提出雖然是隨著當下藝術創作的實踐應運而生的,但是“微美”并非只是對當下藝術實踐的總結。正如前面所提,在中國古典藝術的創作中對“微美”的追求早已有之。以微喻大,微中見大,無論是在古典藝術還是在現當代藝術中依然有著較強的生命力。因此,“微美”作為一種審美范疇,不僅是對古典審美的總結,對當下的藝術創作和審美活動依然具有著重要意義。
二、小令的微審美趣味
何謂小令?據夏承燾《令詞出于酒令考》一文考證,小令這一藝術形態與唐代的酒令有著密切的關系,“此等倚聲曲,而兼可充飲筵打令,足知二者之關系。尊前歌唱,為詞之所由起,得此殆益可了然矣。”[5]吳熊和則明確指出詞曲產生于唐代宴會中的行酒令,而王昆吾在唐詩的片段記載中將唐代酒令作了進一步的還原,并集結成《唐代酒令藝術》一書,考據了唐代酒令的曲調。在王昆吾基礎上沈松勤論證了唐代酒令到令詞的演化,他總結道:“‘以曲拍擬定令格,以令格寫作著辭,并按曲而唱的酒令聯章,孕育了‘以曲拍為句這種按譜填詞、以詞合樂的方式;反之,按譜填詞、以詞合樂的方式,又促使了酒令聯章的‘令詞化。”[5]也就是說,在唐代酒筵中的酒令的盛行,推動了以曲拍填詞的活動,從而導致了以詞合樂的令詞的出現和發展。因此源于行酒令的小令,最初以音樂形態出現,后則曲詞并存,再者專指詞體的一種。
正如上述酒令是以曲填詞,所以樂曲稱之為令曲,所著之詞則為令詞。因此,作為樂曲之意,令與引、近、慢并稱。宋張炎《詞源》中稱:“歌曲令曲四掯勻,破近六均慢八均。”[7]62王易在《詞曲史》中說:“節奏以均拍區分,短者為令,稍長者為引、近,愈長則為慢詞矣。”[8]210二者皆是從樂曲的節奏舒急程度劃分,分為了令、引、近、慢,雖然這種從節拍的角度劃分在后世產生了許多爭議,但是對樂曲的四類劃分卻得到了肯定。如果說作為樂曲之意,令與引、近、慢并稱,那么作為文學詞體,小令則是與中調、長調并稱的。作為詞體的小令有著嚴格的體制限制,清毛先舒在《填詞名解》中總結“五十八字以內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為中調,九十一字以外為長調”[9]828。但是毛先舒的這一劃分標準也受到了質疑,萬樹在《詞律·發凡》中就駁斥道:“錢唐毛氏云,五十八字以內為小令,五十九字至九十字為中調,九十一字以外為長調,古人定例也。愚謂此亦就《草堂詩余》所分而拘執之,所謂定例,有何所據!若以少一字為短,多一字為長,必無是理。如《七娘子》有五十八字者,有六十字者,將名之曰小令乎?抑中調乎?如《雪獅兒》有八十九字者,有九十二字者,將名之曰中調乎?抑長調乎?”[10]9雖然毛先舒按照字數進行分類的方法遭到萬樹的駁斥,但是作為一種文體而不是樂曲的小令,按照文本長度進行劃分依然還是有效的。
雖然我們不一定將小令的字數限制的過于明確,但是其字數應明顯少于中調和長調卻是事實,因此受到字數控制的篇幅長短也就成為了劃分詞體的標準。除了字數限制外,聲韻平仄也是小令嚴格體制的體現,在有限的文本時長內需要達到尺水波瀾的效果。清代田同之在《西圃詞說》中引顧景芳論小令:“詞之小令,猶詩之絕句,字句雖少,音節雖短,而風情神韻,正自悠長。作者須有一唱三嘆之致,淡而艷,淺而深;近而遠,方是勝場。且詞體中,長調每一韻到底,而小令每用轉韻,故層折多端,姿態百出,索解正自不易。”[11]1467這段話精確地分析了小令詞的風格特色和創作手法,作為篇幅短小的令詞,在有限的字數內要表達出曲折婉轉的情感,詞意雋永,創作上又靈活自然,一氣呵成。如晏殊的《浣溪沙》:“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池臺。夕陽西下幾時回?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小園香徑獨徘徊。”在短短42個字內,作者看到眼前的景物,引發了無限的惆悵和思緒,無可奈何之情與似曾相識之景交融。作者寫眼前景物,觸景生情,情中蘊理,將景、情、理融合于一體,婉轉含蓄,意味深長,在有限的文本中抒發無限的情感,讓人回味無窮。在短小的篇幅中內涵無限曲折,韻味無窮,這也正是小令詞的風格特色的典型體現。
總之,小令在一個字數和格律音韻限制的空間內進行創作,追求一種尺水泛波的藝術效果,看似信手拈來,卻又情趣雅致而又意蘊深長,由此也形成了獨特的藝術風格,更是“微而精”審美原則的典型體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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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然(1981—)男,山東淄博人,博士,講師,主要從事美學及影視藝術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