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思言
正是萬物生長的好時節,忙完一天的農活,我嘴里銜著一根草,伴著橘黃色的斜陽,騎著牛晃晃悠悠地越過田埂。剛進家門,娘便湊上來:“寶兒,咱家旁邊新搬來了個鄰居,我剛打聽了一下,你吳大娘說咱家這位新鄰居之前是個大官呢,你說這大官怎么能來咱們這個小地方?”她神秘兮兮地頓了一下,又帶著點兒緊張的囑咐我,“咱也不知道這新鄰居是不是犯了啥大事呢,你可不要去招惹奧!”爹在一旁皺著眉頭:“你又聽她們家長里短聊閑篇兒,隔壁蘇軾蘇大人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大才子、大詩人,是朝廷的棟梁,人中龍鳳啊,如今也只是懷才不遇,我們農家人做人要本分,可不準亂嚼舌根無事生非,知道了嗎?”爹是村里為數不多的秀才,對這位叫做蘇軾的先生是十分的敬重,我說:“我都聽爹的”爹贊賞似的點點頭。
你入住得悄無聲息,也沒過多的交際,仿佛沒新鄰居般。在我都快忘掉了新鄰居這回事兒,就看見一個面貌慈祥的先生在隔壁的后園里耕作,身著青色粗布長衫,古銅色健康的臉龐上還掛著晶瑩的汗珠,即便你解甲歸田,在田間耕耘,但舉手投足都透露著儒雅之風和不俗的大家風范。我年少、學識薄,不曉得東坡的才情,當時也是只是因為爹爹對你佩服和推崇得五體投地,我才對你心存敬意,但是更多的是對你的好奇。爹爹好文,時常給我講些坊間風靡一時的話本,他講過你許多的故事,在沒見過你之前,我也悄悄勾畫過你模糊的輪廓,不想先生的氣質這般儒雅,云仍儒雅故依然。這樣的稀奇人物來到我們之間,我們大家除了好奇,也自然對你傳說中的才情生了愛戴之意,每個人都十分的敬重你,喜歡聽你吟詩作賦,也喜聽你高談論闊,大談政治抱負和人生的終極意義,更喜看你大筆一揮,輾轉在墨與筆尖的瀟灑風流。于我而言,即便你生活在我們中間,但你終歸不屬于這里,但我總覺得你不屬于這里,從天上落下來的人物,只是暫時的俯沖,總有一天是要繼續回到天空中盤旋遨游的,本不想愛戴你,但你平易近人、沉靜睿智的性子,著實讓人很難不心生敬重與愛戴,我常看見你站在菜園子里,倚著籬笆和我爹娘聊天,看到我之后,也會對我露出慈愛和有禮的微笑。
從未想過可以真正的走近你,我有生的歲月里都不會忘記那一天,農忙季節,暑氣高漲,天氣異常炎熱,那日爹娘都在田里忙活,我已餓得有氣無力,怕毒日頭抽走我最后一絲氣力,便早早扛著鋤頭回家,農忙時節家家戶戶中午都不見炊煙,路過你家時,見你家炊煙正旺,便尋思趕快回家尋些吃食充饑,家中沒有熱乎吃食,我便摸了個餅蹲在灶臺魂不舍守的啃食著,忽然聞到一陣香氣,頓時精神了起來,循著這陣味道,我來到了你家。
只見你還是著青色粗布長衫,彎著腰在灶臺前烹肉,肉被煮得軟糯,湯汁與食材已然融為一體,泛著肉的光澤,紅得發亮。見我來了,你笑瞇瞇地招呼著我:“忙活餓了吧?蘇伯伯這里燉了東坡肉,你來幫伯伯品鑒品鑒,看伯伯的手藝如何。”我早就饞的垂涎欲滴了,見狀也顧不得客氣,筷子伸向伯伯為我盛出的東坡肉,胡亂夾了一筷子送進嘴里,蘇伯伯笑我可愛。肉在嘴里化開,肥而不膩,軟而不爛,輕輕一品,一股香氣直襲心頭。
一口肉還沒咽下去,我急急忙忙又夾了一筷子往嘴里塞。你看我狼吞虎咽,極是喜歡這道菜,便歡喜的笑笑。我才發現你還沒動筷子,有些過意不去,小聲跟你道謝。你爽朗一笑:“沒關系,你這么愛吃,我給你盛回家去些便是,我再給你尋些配好的調料拿去,回家也讓你爹娘做給你吃。”
我托腮看著你忙碌的背影,好奇從心里升起,聽說你經歷了許多冤屈,被驅逐到荒僻的鄉里,怎么還能在此地過的如此快意?
鄉間的夏日說長不長,瓜果還沒食夠,秋日的蕭條便已悄然間降臨,總覺得彈指一揮間便從夏日第一聲蟬鳴響起到秋風染黃大地,回首思量間就又已經鴻雁北歸又南去。
農忙已過,家里忽然閑下來,我被爹抓著讀書,加上天氣轉涼,田里不再藏著那么多驚喜,我便整日悶在家里。經常偷懶,去你那討茶喝,常與你嘮叨“讀書有什么好,不如同你聊天來的有趣”,你笑笑,教導我要刻苦,我聽了幾回你講故事,被深深吸引了,時常纏著你講故事,你實在拗不過我,一講便是一下午,經常從河川講到星輝,從女兒家的發髻講到男人馳騁戰場時的雄姿英發。好不容易一日得空,我忙跑向你家,你正坐在門口曬太陽,見我來了,替我拉了把小板凳坐著,也不拉開講故事的架勢,只是云淡風輕問我:“小謙,你想不想做官呢?”我老老實實回答:“想,伯伯你若是問我為什么,我便是因為做了官能讓家里人過上好日子,但我不喜歡讀書。”,你看著我,輕輕笑了笑:“倒是讀書才能做官的,不過要是不做官,在這鄉下逍遙自在也好。其實怎么過都一樣,重要的是不要作繭自縛,快意自足才是正理。我官場有些失意,但在這里,我才體會到,人生苦短,一定要敞開胸懷,即使仕途不順,只要用豁達的眼光看待事物,人生就會永遠閑適快意。”你的眼里有光芒閃爍,是我從未見到過的飛揚神采,卻也混著被掩藏得很小心的落寞與黯淡。我似懂非懂地點頭,忽然間,又好像明白了什么。這感覺像春天的花瓣落進小溪里,沒有響聲,卻給春溪帶來一絲花的香氣。
從你家走出時,已是披星戴月般夜色,我迷迷糊糊地向你道別,你在草屋前向我擺手,笑著告訴我快些回去,免得爹娘擔心你依然是我最初印象中那個你,著著青色粗布長衫,古銅色的皮膚在夕陽下有些黯淡,手里的扇子搖得輕快且規律,只是現在的你更像是我的親人和我的信仰,我心里有一個聲音在輕輕催促我:“告訴蘇先生吧,與你為鄰是我的幸運。”
話終究還是沒說出口,秋風乍起,紅日高懸,蕭瑟的秋和冷漠的雪還未降臨,正是一年好時節,酸酸的,我還是時常會幫爹娘忙些田間的農事,但更多的是伏在案頭拜讀你的作品,誦著賢才之書,鍋里有時燉著肉,用的是你教我調制的調味作料,燉好后盛出等著爹娘回來吃,那味道還是那秋的味道,我卻不復是那秋幼稚的我,蘇伯,未經你的同意,我悄悄的繼承了你的志向,因為我在曾經試圖懂你的時候看出了你才華上的孤寂和志愿上的難酬,一朝感受略同,今朝便是知己,我也還有一生的好時光,長長的,望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