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禎宇
(安徽大學法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我國的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經歷了規則宣示階段、初步建立階段到立法確立階段的不斷發展,從無到有,從概括到具體,反映了我國刑事證據法中的證據能力制度的逐漸完善,以及對保障犯罪嫌疑人權益的重視程度的日益提高。[1]特別是2017 年6 月27 日,五部門聯合發布了《關于辦理刑事案件嚴格排除非法證據若干問題的規定》(以下簡稱《規定》),這是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又一重要發展成果。值得注意的是《規定》采用了聯合司法解釋的形式,表明各有關部門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認識的統一及落實的關切,顯示出我國立法層面對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重視。
審查逮捕程序作為刑事訴訟程序中的重要一環,其設計初衷即為充分發揮人民檢察院的法律監督職權的作用,從外部對偵查機關濫用公權力侵害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的行為進行有效制約,從而達到保障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的效果,而審查逮捕階段的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對于實現這一目標起著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
憲法將人民檢察院定位為“國家的法律監督機關”,檢察院通過履行法律監督職責保障、維護國家法律統一正確實施。[2]檢察院作為一種獨立的力量,中立與公正必然是其最為顯著的特征。
監督偵查機關的取證行為合乎法律、充分保障犯罪嫌疑人應享有的權益,是檢察機關的應有使命,也是我國現行法律賦予它的重要職責。在我國刑事訴訟程序中,對于偵查機關負責偵查的案件,檢察機關主要履行審查逮捕、審查起訴、提起公訴的職能,這樣的職能設置使得檢察機關得以頻繁接觸偵查機關。根據現行法律規定,檢察院內部專門設立偵查監督部門,根據需要有權派員參加公安機關對于重大案件的討論和其他偵查活動,而且檢察機關又是最先接觸到偵查機關所移送案卷材料的機關,這都使得檢察機關成為最了解偵查機關取證手段的部門。因此,檢察機關工作人員在審查偵查機關移送的申請批準逮捕的案卷材料時就會更加關心證據的取得方式是否符合法律規定,在批準逮捕時也會采取較為謹慎的態度,將非法證據排除。
而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的身份已然發生了轉化。在審查逮捕階段,主要的工作都由偵查機關完成,大多數情況下檢察機關是以監督者的身份從外部參與刑事訴訟程序。當訴訟程序進入到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除了作為監督者外還承擔了公訴人的職能,這樣的角色轉換使其不能完全獨立于刑事案件之外進行監督,監督效果也會大打折扣。
大多數公安機關偵查的刑事案件都要經歷審查逮捕程序和審查起訴程序。一直以來,為滿足打擊犯罪的需要,我國在司法實踐中過多強調檢察機關的控訴職能,導致“控訴文化”盛行。在這種情況下,一旦檢察人員內心認定犯罪嫌疑人有罪,對于偵查機關非法獲取的證據,除非手段、程序嚴重違法外一般輕易不予以排除。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處于“休眠”狀態的直接后果就是在我國司法實踐中非法證據的排除率一直保持在很低的水平,因非法證據的排除而致使犯罪嫌疑人無罪釋放的概率更低。[3]因此只有將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的重心放在審查逮捕階段才能有效遏制偵查機關的非法取證行為。
1.在審查逮捕階段檢察機關無需擔心承擔國家賠償責任。依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賠償法》的相關規定,如果檢察機關批準逮捕后決定撤銷案件、不起訴或者宣告無罪,檢察機關需承擔國家賠償責任。檢察機關在批準逮捕后,即使偵查機關移送的證據取證手段、程序存在瑕疵,也會采取退回偵查機關補充偵查等方式完善證據鏈條,“幫助”偵查機關將案件做成“鐵案”,從近1/3 的退回補充偵查率就可見一斑。[4]這就使得在審查起訴階段檢察機關應有的中立性大打折扣,不利于發揮其“監督者”的作用。
但是,在審查逮捕階段,檢察機關依法作出不批準逮捕的決定不會給檢察機關帶來任何法律上的風險,檢察機關的獨立性在此時最為完整。在檢察機關沒有后顧之憂時顯然更能夠盡職盡責地執行職務,而這也是其應有的履行職責的狀態。
2.檢察機關內部績效考核指標不利于其在審查起訴階段保持中立性。近年來,最高人民檢察院先后出臺《關于完善人民檢察院司法責任制的若干意見》《檢察官、檢察輔助人員績效考核及獎金分配指導意見(試行)》,進一步明確檢察人員的職責和相應的績效考評制度,各地檢察機關陸續依據意見,制定了更具操作性的考評指標和評分標準。通過查閱眾多基層檢察機關的“考評細則”,足見檢察機關對于錯案責任的追究力度之大。以S 省X 縣人民檢察院為例,幾乎所有的因工作人員正確履行職務而獲得的加分力度均小于同層次因錯誤履行職務而被扣分的力度。而這些分數對于檢察人員而言意義重大,不僅影響當年績效獎金的發放,還會影響職務的晉升甚至可能因分數低而被退出員額。在這樣的考核機制下,各級人民檢察院的工作人民無不對所辦案件負擔著重大的責任。除懲罰力度大之外,細究績效考核指標其本身,亦問題重重。有學者調研后發現存在考核制度設計價值理念偏差、檢察機關考核指標與公安和法院考核指標嚴重沖突、績效考核功利化等問題,且這些問題存在已久。[5]
不可否認,這樣的考核機制仍有其積極意義,在司法實踐中也確實能夠對檢察機關工作人員的工作提出更高的要求。但在某種程度上,如此“嚴刑重罰”的考核機制不利于檢察機關在批準逮捕后繼續保持應有的中立性。無一例外,“捕后不訴”以及“訴后無罪”等情況均被作為對檢察機關工作人員不利的指標,這也導致一旦檢察機關批準逮捕,檢察機關的后續工作都被批準逮捕的決定所“綁架”,檢察機關只能被裹挾著完成剩余的刑事訴訟程序。在此情況下,檢察機關在審查起訴階段主動適用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的意愿被降低,即便啟動程序,檢察機關對于核心證據的排除也是慎之又慎。
法官的公正審判勢必建立在其中立、公正的地位上,這里的地位并不能簡單理解為法律應當賦予其居中裁判的地位,更重要的是法官應對審判權的中立性產生心理認同,從而在內心保持審判權中立。但目前的司法現狀不容樂觀,以西安市中級人民法院杜豫蘇法官對法官的調查報告為例,法官對非法證據排除審判程序價值最具認同感的是確保準確查明犯罪事實(占比61%),其次依次為維護訴訟程序公正(15%)、保障當事人獲得公正審判權(10%)、避免審判人員心證受到污染(8%)和尊重和保障人權(6%)。[6]可見我國的法官大多將自身角色設定為查處犯罪的工作人員,而這樣的角色設定與《中華人民共和國法官法》第2 條規定的“法官是依法行使國家審判權的審判人員”存在本質區別。法院是審判機關,負責對檢察機關提起公訴的案件進行審判,查處犯罪本不應是法官需要承擔的職責。在法官群體廣泛錯置自身角色的前提下,如何避免審判人員接觸到本應排除的非法證據就成為了目前亟待解決的重要問題,因為審判人員一旦心證受到污染,將不可避免地產生被告人應受刑罰懲罰的心理暗示。
就排除非法證據而言,審查逮捕階段相較于審判階段具有明顯優勢。由于批準逮捕階段案件的相關證據不可能被審判人員接觸到,法官的心證不會受到污染,有助于法官更公正地作出判斷。
就目前情況而言,犯罪嫌疑人在剛被抓獲的幾天內遭受非法訊問的可能性很大,這段時間也正是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最容易遭受侵犯的時段之一。[7]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刑事訴訟法》)規定,公安機關對于一般犯罪的犯罪嫌疑人決定和執行拘留的,應當在3 日內提請人民檢察院批準逮捕,可以延長1-4天,也就說公安機關如果認為需要逮捕的,必須在7 天內突破口供、搜集證據、制作案卷材料,然后提請檢察機關批準逮捕,偵查機關面臨的壓力不言而喻。偵查機關在重壓之下,運用非法的手段和程序收集證據的可能性就會大大增加,此時產生的非法證據也正是檢察機關需要在審查逮捕階段重點審查和排除的。
一方面,在審查逮捕階段檢察機關如果能對證據的合法性嚴格把控,必將給偵查機關以強大的震懾,使其在提請批準逮捕前不敢恣意妄為。另一方面,如果檢察機關在審查逮捕階段即能及時制止偵查人員的違法取證行為并提出糾正意見,將有利于在批準逮捕后的刑事訴訟程序中保護犯罪嫌疑人的合法權益。
雖然在立法層面上非法證據排除規則在不斷完善,但是在司法實踐中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適用仍然面臨著適用率低及地區差異明顯等問題。
本文引用張智輝教授對H 省的C、X 兩地檢察機關自2013 年1 月至2014 年6 月適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調研數據為例,C、X 兩地檢察機關審查逮捕階段適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案件占案件總數的比例分別為1.47%和0.79%。[8]可見司法實踐中在審查逮捕階段適用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案件很少甚至可以說罕見。另外,應當注意到,即便在審查逮捕階段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各地檢察院最終排除非法證據的情況也存在較大差異。以張智輝教授調研取得的數據為例,H省全省檢察院偵查監督部門2014 年在審查逮捕階段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后,因非法證據排除而不予批捕的人數所占比例很高,達到88.5%。而在楊宇冠教授對J 省Y 市檢察機關偵查監督部門非法證據排除規則的適用情況的考察報告中顯示,自2010 年兩個“證據規定”實施起至2013年11 月,啟動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僅有的4 件案件中只有1 件案件的證據被排除。[9]
審查逮捕階段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的完善程度與可執行程度對排除非法證據而言至關重要。目前在立法層面仍然存在許多亟待解決的缺陷。
1.現行全程錄音錄像制度存在缺陷。訊問階段全程錄音錄像問題一直以來就是學界關注的問題,從學者呼吁到地方試點,再到寫入《刑事訴訟法》,直至《規定》的出臺對全程錄音錄像制度進一步細化,不得不承認取得了很大的進步,但是現行的全程錄音錄像制度的“全程”并非真正意義上的“全程”。保持錄音錄像的完整性的規定在司法實踐中存在兩個層面的不足。
首先,并非所有的案件都應當全程錄音錄像。只有對于可能判處無期徒刑、死刑的案件或者其他重大犯罪案件,才應當全程錄音錄像,而其他案件偵查機關可以有選擇地錄或者不錄。即便是重大犯罪案件,上述規定也沒有阻止偵查機關采取有選擇性的錄制策略來規避全程錄音錄像制度的正確適用。[10]在司法實踐中,“先審后錄”的現象時有發生,在某種程度上,現行的全程錄音錄像制度反倒成為偵查機關證明自己合法取證的有力佐證。其次,目前并非所有訊問過程都具備錄音錄像的物質條件。錄音錄像設備一般置于看守所等固定訊問場所內,但在司法實踐中,犯罪嫌疑人被帶離看守所,在所外進行訊問的現象仍然存在,并且在看守所外訊問的這段時間正是非法取證行為的高發期。[11]例如浙江張氏叔侄“強奸殺人案”中張氏叔侄的認罪口供正是在2003 年5 月23 日刑拘后至2003 年5 月29 日送進看守所之間做出,而鄭州大學學生楊波濤做出的有罪供述也是連續17 天17 夜在天宇賓館內逼供所得。[12]雖然《刑事訴訟法》規定犯罪嫌疑人送交看守所后,所進行的訊問都應當在看守所內進行。但依照《規定》,因客觀原因在看守所訊問室以外的場所進行訊問也是被允許的,只是需要做出合理解釋,這樣的規定顯然給偵查機關規避全程錄音錄像制度提供了可乘之機。
2.非法證據排除程序中辯護人參與的缺失。依照《刑事訴訟法》規定,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無法接觸到與案件有關的證據,只有名義上的代理犯罪嫌疑人申訴、控告的權利。但在《規定》中明確指出,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在偵查期間只有在能夠提供相關線索材料的前提下,才能向人民檢察院申請排除非法證據。司法實踐中,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基本以無罪、罪輕、證據不足、家中有小孩、老人需要撫(扶)養、刑事和解為理由向檢察機關提出辯護意見,而不涉及非法證據排除問題。與此同時,即便辯護律師提出辯護意見,檢察機關的采納情況也不甚理想,檢察官大多認為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未經閱卷,不了解指控證據情況,難以提出具有說服力的意見。[13]可見,在辯護律師無法取得證據的情況下,申訴、控告便無從談起,這樣的權利無異于虛設。
3.檢察機關監督乏力。偵查活動的封閉性和檢察機關介入的滯后性增加了檢察機關監督的難度。依據《規定》的規定,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取證行為的監督,主要有兩種啟動方式,即主動啟動和被動啟動。所謂主動啟動,指檢察機關發現偵察機關存在違法取證行為,可以在審查起訴階段自行調查取證;所謂被動啟動,指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在審查逮捕、審查起訴期間提出申請排除非法證據并提供相關線索或者材料的,檢察機關應當依申請啟動。首先,檢察機關依職權主動啟動只能發生在審查起訴階段,這就使得在審查逮捕階段檢察機關沒有辦法對偵查機關的偵查活動進行有效監督,監督的滯后性導致犯罪嫌疑人在審查逮捕前以及審查逮捕階段的合法權益無法得到檢察機關的保護;其次,檢察機關被動啟動的前提是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提供相關線索或材料,如前文所述,辯護律師調查權的缺失使得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提供證據的可能性幾乎為零,導致依申請啟動監督難度很大。
基于上述分析,針對現行全程錄音錄像制度存在缺陷、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參與非法證據排除程序難、檢察機關監督難有實效的問題,現試圖重構從拘留到審查逮捕階段的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力求盡量發揮出辯護律師和檢察機關應有的監督作用。
全程錄音錄像制度設計的初衷是保障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不受偵查機關的非法侵害,只有實現24 小時無間斷、全過程錄音錄像,讓犯罪嫌疑人在訊問的全程處于錄音錄像監護之中,才能真正實現對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的保護。
1.明確“重大案件”的確定標準。目前我國法律將應當全程錄音錄像的適用范圍限制在“判處無期、死刑或其他重大案件”,既沒明確適用范圍,也使得該制度的適用門檻偏高。從法條的表述來看,重大犯罪是指偵查機關認為量刑可能接近無期、死刑的刑事案件,而這樣嚴重的犯罪占所有犯罪的比例是極低的。一方面,目前我國刑事司法存在著逮捕率畸高、羈押期限過長、超期羈押等非常嚴重的問題。[14]在這種形勢下,偵查機關提請逮捕的犯罪嫌疑人的涉案范圍絕不僅僅是“判處無期、死刑或其他重大案件”。另一方面,在司法實踐中非法取證行為往往出現在命案、強奸案、盜竊案和搶劫案等案件的偵查過程中,這些案件的量刑卻不一定都能達到接近無期、死刑的標準。
為了充分保護犯罪嫌疑人應享有的合法權益,“重大案件”的界定標準可以參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中關于“重罪”的標準來界定。從《刑法》第8 條、第9 條以及第72條的規定可以看出,我國刑法將“判處3 年有期徒刑”作為重罪和輕罪的分界線。在司法實踐中,2015 年我國判處3 年以上有期徒刑刑罰的被告人僅占總數的15.6%,且這一數值在2011-2015年呈現逐年遞減的趨勢。[15]也就是說,將“可能判處3 年以上有期徒刑”作為全程錄音錄像程序的實施條件不會給偵查機關帶來巨大的人力物力負擔,具有可行性。而偵查“重罪”案件時,偵查機關顯然更存在非法收集證據的動機。
2.實現偵查全過程錄音錄像。針對司法實踐中存在的“先審后錄”“先寫后錄”“有選擇地錄”以及偵查人員在錄音錄像設備監控范圍外實施訊問等問題,只有將犯罪嫌疑人的全部行動都納入錄音錄像范圍,且24 小時不中斷地錄音錄像,才能有效防止偵查人員非法侵害犯罪嫌疑人合法權益。
首先,應當保證犯罪嫌疑人從被抓獲到偵查終結的全過程被完整記錄。在看守所內應當保證每間訊問室以及犯罪嫌疑人住宿地至訊問室的路徑上都配備有能夠正常運行的錄音錄像設備,這些錄音錄像設備應當保證無遺漏地將犯罪嫌疑人從離開住地到進入訊問室接受訊問的全過程進行記錄。其次,在犯罪嫌疑人被轉移至看守所之前以及被帶離看守所后的時間段用執法儀實行錄音錄像。這些錄音錄像資料應當保證時間上的連續性。如果偵查機關在不具備全程錄音錄像條件的場所對犯罪嫌疑人實施了訊問,就該時段該場所取得的證據,應當允許犯罪嫌疑人及辯護律師在后續的刑事訴訟程序中提出質疑。
3.明確偵查機關的舉證責任。應當在法律中明確偵查機關對不存在非法取證行為的舉證責任。根據現行規定,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律師向檢察機關提出相關線索或者材料請求檢察機關對非法證據予以排除的,檢察機關介入后可以要求偵查機關證明取證行為的合法性,如果偵查機關不能提供完整的訊問錄音錄像資料作為證據,則檢察機關不能依據該證據批準逮捕、審查起訴和提起公訴。
如果犯罪嫌疑人在刑事訴訟程序中提出自己曾在某一時段內遭受非法取證,則偵查機關需承擔舉證責任,如果偵查機關無法用錄音錄像資料及相關筆錄證明該時段不存在非法取證行為,將承擔不利后果,而檢察機關和審判機關應將該時段取得的證據予以排除。
一直以來,偵查訊問過程具有高度的封閉性,缺少外界的有效監督,這正是偵查人員容易采取非法取證行為的主要原因之一,辯護律師的介入則是防范非法取證的有效手段,但目前《刑事訴訟法》并沒有賦予辯護律師在偵查階段以實質上的介入權。因此,應當在法律中賦予辯護律師介入審查逮捕階段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的權利。
1.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參與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的價值。一方面,非法證據排除規則與刑事辯護制度具有目的上的一致性。[16]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本身即具有制約國家強大的公權力不被濫用的功能與意義,辯護律師制度正是幫助相對弱小的犯罪嫌疑人依據法律抗衡國家公權力,保護自身應享有合法權益不受非法侵害的重要保障。雖然全國普通刑事案件的批捕率已從91%(2005)下降至77.4%(2016),但批捕率仍居高位,在此勢態下辯護律師的參與就極具意義。《刑事訴訟法》規定,犯罪嫌疑人一經訊問或者被采取強制措施即有權委托辯護人,可見我國《刑事訴訟法》將刑事訴訟的全過程都納入到辯護律師的辯護范圍,而辯護律師也應當在刑事訴訟程序的全過程發揮應有的辯護作用。但是目前《刑事訴訟法》并未具體規定辯護律師在偵查階段如何參與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立法上的缺失使得犯罪嫌疑人應享有的合法權益在偵查階段往往得不到及時保障。另一方面,也應當注意到近年來立法正在積極推進辯護律師參與偵查階段非法證據排除制度的構建,這使得辯護律師參與非法證據排除程序成為其法定權利,為辯護律師的刑事辯護開辟了新空間。盡管新《刑事訴訟法》和《規定》都只是原則性地規定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有權提出非法取證的相關線索或材料,有權申請排除非法證據,但這畢竟是立法的一大進步,對于辯護律師參與審查逮捕階段的非法證據排除程序具有積極意義。
2.允許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查閱、復制全程去音錄像資料。(1)錄音、錄像資料屬于證據。盡管早在2014 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就已做出“答復”,明確表示訊問犯罪嫌疑人的錄音、錄像并非訴訟文書和證據材料,辯護人未經許可,無權查閱、復制,但這樣的規定顯然與《刑事訴訟法》的規定相矛盾。因為刑訴法規定,凡是可用于證明案件事實的材料都屬于該法意義上之證據,這一規定擴大了刑事訴訟證據的范圍,使證據的范圍擴展到與案件事實有著間接關聯、能夠證明取證合法性的材料。[17]在司法實踐中,錄音、錄像一般產生于訊問犯罪嫌疑人的過程中,與此同時產生的資料還有訊問筆錄,兩者的內容互為印證,性質相同,共同構成對訊問過程的還原材料,而按照法律規定訊問筆錄屬于證據,收錄于案卷材料中,那么錄音、錄像顯然也屬于證據無疑。(2)允許辯護律師查閱、復制去音錄像資料。訊問全程錄音錄像具有兩大功能,即事實認定功能和權利保障功能。[18]與之相對應,全程錄音錄像亦具有兩種屬性:第一種屬性是與詢問筆錄相互印證,相互補充,共同構成證據材料;第二種屬性是如實記錄偵查人員的訊問過程,反應犯罪嫌疑人是否曾遭受非法取證等侵權行為。但是考慮到偵查活動應有的保密性,讓辯護律師在此時知悉與案件有關的證據材料將帶來泄密、串供等風險,不利于偵查活動的繼續。故而采取折中的辦法,即允許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查閱、復制訊問全程去音錄像,由于視頻已去音,辯護律師無從知悉偵查人員與犯罪嫌疑人的對話內容,這樣既保證了偵查活動的秘密性,又能觀察到偵查人員是否對犯罪嫌疑人進行了物理形態的刑訊逼供或變相刑訊逼供。
雖然去音錄像資料無法讓辯護律師觀察到偵查人員是否運用了威脅、恐嚇等非物理形態的“逼供”,但這樣的制度設計相較于現行法律規定下的制度仍具有進步意義。
3.當前國情下此制度優于律師在場制度。有學者經調研后得出結論,律師在場制度對我國現行司法體制的變動影響不大,對偵查訊問活動的影響也具有非常有限的優勢,目前已具備積極嘗試的條件。[19]確實,除該制度本身具有的優勢外,作為實施條件之一的律師數量近年來也已大幅增加。2017 年我國律師事務所數量達28,226 家,律師工作人員數量達到35.92 萬人,平均每百萬人擁有的律師數量為2.56 人,而這一數據在2006 年時只有1.25 人。[20]但是仍應注意,我國的律師數量仍然很少,與發達國家相去甚遠,而律師事務所的分布也極不均衡,大部分集中于北京、上海等大城市以及長三角、珠三角等經濟相對發達地區,這導致在全國推行律師在場制度依然存在困難。
相比之下,允許辯護律師在審查逮捕階段查閱、復制全程去音錄像資料的程序設計更符合當下的國情,該程序也可以作為一個過渡程序,待我國律師數量及分布情況發展到足以支撐律師在場制度順利實施時再實施律師在場制度。
如前文所述,目前我國檢察機關在審查逮捕階段對偵查機關的監督由于立法的缺失只停留在“理論”階段。為解決該問題,應當在檢察機關對偵查機關監督的主動啟動程序和被動啟動程序上作相應的完善和補充。
1.檢察機關應主動查閱全程訊問錄音錄像。基于全程錄音錄像制度的設計,檢察機關在審查逮捕階段從外部對偵查機關進行監督成為可能。既然如此,就應當要求檢察機關在審查逮捕階段認真查閱全程訊問錄音錄像,結合全程錄音錄像對偵查機關提交的證據材料進行排查,假使發現偵查機關取得的證據確屬非法證據,則應當依據《刑事訴訟法》及《規定》的要求予以排除,不依此批準逮捕。并且應當依據《刑事訴訟法》的規定向偵查機關提出相應的糾正意見;非法取證行為構成犯罪的,還要依法追究有關人員的刑事責任。
2.檢察機關依申請應當查閱查閱全程訊問錄音錄像。首先,在審查逮捕階段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提出排除非法證據申請的,檢察機關應當依據其提供的相關線索或材料進行核實。如果檢察機關發現該證據確屬非法證據,應當予以排除,不將其作為批準逮捕的證據。同時應將排除非法證據的結果及告知偵查機關,偵查機關若能在一定期限內提出合理解釋并經檢察機關予以認可的,應當將該證據作為批準逮捕的證據;檢察機關不予認可的,應當將非法證據排除。偵查機關認為檢察機關排除非法證據的決定有錯誤的,可以向上級檢察機關提出復議。其次,檢察機關應當將依申請排除非法證據的處理結果以書面形式通知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犯罪嫌疑人及其辯護人可以在后續的刑事訴訟程序中以該書面通知及相關線索或材料為依據申請檢察機關及人民法院對非法證據予以排除。
由于在審查逮捕階段排除非法證據具有最佳效果,所以在此階段構建一套嚴密可行的非法證據排除程序無論對犯罪嫌疑人亦或偵訴審三機關而言都極具價值,而現行審查逮捕階段非法證據排除制度的實施效果卻不盡如人意。因此應從建立偵查訊問全程錄音錄像制度出發,為辯護律師及檢察機關實施實質性監督建立基礎,繼而改善現有的辯護律師調查取證制度以及檢察機關監督制度,唯有三者協同運行,才能最大程度實現審查逮捕階段非法證據排除規則應有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