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建紅
最近,網絡上有一則消息,說紹興王大媽想見見在杭州的兒子,可是兒子小張卻一直不接她電話。與平常“娶了媳婦忘了娘”的故事不同,這位王大媽有三個兒子,小張是最小的,當年因為“超生”,王大媽就將一歲左右的小張送了人,也就是說小張是被養父母養大的。王大媽說小張已經三十五歲了,大學讀完后已經掙了十多年的錢,一年能掙五十五萬,她身體不好,得過腦梗,腿腳不方便,老伴因病去世花了不少錢,其他兒子則因生意失敗,生活拮據,所以她希望小張能幫幫她。可她雖多次聯系,但對方就是不接電話,“我也是沒辦法了,有辦法也不會找他的”。
這則消息中涉及到一個法律問題,那就是被“送走”的子女,是否還有義務贍養親生父母?根據我國《婚姻法》規定,“父母對子女有撫養教育的義務;子女對父母有贍養扶助的義務”,同時也規定,養父母和養子女間的權利和義務,適用《婚姻法》上父母子女關系的有關規定,而“養子女和生父母間的權利和義務,因收養關系的成立而消除”。也即當年王大媽夫婦在將小張送人后,他們之間的父母子女關系隨之自動解除,而小張和其養父母之間則建立了父母子女關系。在該案中,即便小張愿意認回王大媽,也并不因血緣上的聯系而使小張承擔贍養王大媽的“法律”義務。當然,如果小張顧念王大媽的“生”之情分,自愿接濟其生母則另當別論,若從法律層面而言,則小張的“拒見”并無不妥。
在現實生活中,這樣的事例很多。據報道,94歲的李大爺,在離家出走多年后回到老家,希望由兩個兒子為他養老,沒想到兒子們態度非常堅決,“免談”!原來在五十年前,李大爺家日子過得窮困潦倒,夫妻二人時常為生計爭吵,因實在受不了妻子嘮叨,李大爺便離家出走,外出打工。如今李大爺疾病纏身,便想著回家求家人原諒,接納自己,以安享晚年。回家后卻發現老伴兒已去世,兒子們則不讓其進家門。面對要“討說法”的李大爺,他的兩個兒子顯得異常激動,小兒子李師傅“控訴”其父“五十年前一走了之”,留下他們母子三人無依無靠,幾十年里沒寄過一分錢,沒寄過一封書信,甚至連母親病逝也沒回來。現在需要人照顧了,才想起家人的好,好像這幾十年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怎么可能。
與李大爺案類似的,是蕭山法院幾年前審理過的一起特殊贍養費糾紛案,原告是一位70歲的老母親,被告則是她的三名子女。原告訴稱其子女們不贍養她,而三名子女則表示在他們分別只有8歲、5歲、2歲的時候,父母就已離婚,母親再嫁后40多年從未與他們聯系過,更遑論盡母親的義務。在法庭上,老母親說自己年紀大了,丈夫過世,沒有經濟來源,生活艱難,只好起訴三子女,要求他們每人每月支付贍養費500元。經過法官的多輪調解,加上對財產的妥善處置,老母親的贍養問題最終得以圓滿解決,案件也以撤訴形式結案。審理此案的法官解釋說:根據相關法律規定,不論父母是否盡到撫養子女的義務,子女都要盡贍養父母的義務。
“李大爺案”和蕭山這位“老母親案”可謂如出一轍,相信如果他“尋求政府幫助”的結果,依然是通過法院判令其兩個兒子盡贍養義務,因為正如法官的解釋,子女贍養父母,不以父母是否撫養子女為前提。另外,從人們喜歡站在道德制高點上評判他人行為的現實來看,即便子女們是出于義憤而拒絕贍養,一定也會遭到社會上道德君子們的非議。不過,法官們當然要依法進行裁判,社會上的“不相干”也盡可以呈自己的道德優勢,只是對于當事的子女們來說,多少有些不公平。
想想李大爺的兩個兒子和蕭山的那三位子女,他們度過的那些缺少父愛或母愛的每一個日子是多么的艱難。在這類案例中,人們慣用血濃于水的解說詞,卻忘了能給人帶來最大傷害的,恰恰是那些本該和自己最親近的人,對于這兩家人的子女來說,他們生活中的困窘,正是“拜”“李大爺”和“老母親”的自私和不負責任所賜,他們的人生境遇,估計無論誰遇到都會難以釋懷。有人會說,法律不是也規定父母對子女的撫養教育義務了嗎?子女們當時大可以去起訴父母啊。這話說起來容易,落實起來卻難,幾個被父母丟下不管的幾歲的孩子,他們有起訴的權利能力,卻沒有起訴的行為能力,幾歲的孩子如何去行使自己的訴權?法律上規定他們的訴權要由監護人來行使,而“監護人”卻正是要被追訴的對象!這和那些年輕時候“壞”,變老后也依然有行使訴權“能力”父母不同,況且法律和輿論似乎都更傾向于站在他們這一邊,這種貌似平等分配義務的形式上的法律平等,維護的卻是一種實質上的不對等,這大概也是我們在立法時沒有考慮到的吧。
人們常說清官難斷家務事,而之所以難斷,是因為在家務事中有更多法理與人情的糾纏,法官的裁決既要符合法理,又要順乎人情,且在說服當事人之前,先要說服自己,哪有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