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
又是一個即將到來的星期四。這天是2013年的7月17日星期三晚上,家住普陀區的李醫生和她的丈夫馬先生內心深處不由再次升騰起一股忐忑不安的恐懼感,這種恐懼感已經困擾了李醫生四年了。
事情還得從2009年的10月15日星期四那天說起。這天晚上,李醫生發覺放在床頭柜抽屜里的大信封似乎薄了一些。這些信封里裝的是李醫生所開私人診所每日的收入。由于每次把錢放進去的時候,李醫生并沒有清點過,因此當時也沒有在意。
可接下來,每隔一段時間,信封里的錢款就會薄下去一點。那兩個床頭柜仿佛就是兩臺老虎機似的,不斷地吞噬著錢款。更為離奇的是,每次少錢的時間居然都是星期四,如今累計金額已高達120多萬元了。

7月17日這天,李醫生多了個心眼,她把當天的診所收入3萬元現金放進一個大信封時,特意把信封內的現金總數清點了一下,并且在票面上作了相關的記號。
然而,7月18日,星期四,幽靈還是如期光臨了。這天晚上,李醫生拿起大信封數了數,頓時面如土色:又少了6萬元。
怎么辦?時鐘慢慢指向凌晨時分,李醫生和丈夫依然難以入眠。“不行,再這樣繼續下去,我們不僅無法正常工作和生活,而且神經也快要崩潰了。如今唯一的辦法就是求警察來幫幫我們了!”一夜未眠的李醫生第二天上午一早,就急匆匆地趕到普陀公安分局石泉路派出所報案。
聽完李醫生的陳述,一個大大的問號立即從偵查員的腦海里蹦了出來:從2009年的10月15日第一次案發,距今已四年了,被盜的金額累計也已高達120多萬元,受害人怎么直到今天才想起來報案?
面對偵查員的疑竇,李醫生始終顧左右而言他,似乎有什么難言之隱。只是說失蹤的那120多萬元不全是她的,其中還有一些現金是她哥哥寄放在她家的。這一切讓偵查員隱約感到此案蹊蹺至極。于是,偵查員迅速趕到李醫生的家里,對案發現場進行勘查。
李醫生的家位于某高檔住宅區的一幢大樓的頂層,是一套復式住宅,臥室在二樓。整個房間整整齊齊,根本看不出有嫌疑人光顧過的樣子。門窗和存放錢款的兩個床頭柜鎖具完好,沒有任何撬竊的痕跡。
偵查員分析,嫌疑人作案必須具備持有房門和兩個床頭柜鑰匙,以及知道錢款是放在床頭柜內這兩個要素。同時,嫌疑人對李醫生家中的情況亦是了如指掌,知道星期四這天,他們家里是沒有人的。
會不會是“內賊”作案?不翼而飛的那120多萬元,大部分是李醫生憑著自己高超的醫術,每天起早摸黑辛辛苦苦積攢下來的,她也不會無聊到自己偷了自己的錢,然后再栽贓誣陷丈夫吧!偵查員否定了李醫生“監守自盜”的可能性后,不由將懷疑的目光投到馬先生身上。
李醫生是有名氣的推拿醫師,家里的經濟來源主要就是靠她開設的診所收入。而馬先生則賦閑在家,平時喜歡到證券公司炒炒股票。李醫生說她基本上每天都是半天在診所,但星期四則整天坐鎮診所。而其丈夫馬先生也雷打不動地在星期四去證券公司看股票行情。
知道每周四是他們家唯一沒有人的一天;擁有房門和床頭柜的鑰匙;知曉李醫生把錢款存放在床頭柜抽屜里——種種跡象表明馬先生具有重大作案嫌疑。
令偵查員頗感意外的是,當李醫生聽完偵查員的想法時,臉色大變,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嘆道:“那天在派出所你們問我為什么直到今天才會來報案,我實在是有苦說不出啊!”李醫生四年來深埋在心底的滿腹苦水終于可以一吐為快。
原來幾年前,當李醫生發現自己放在床頭柜里的錢款不斷減少時,馬上就懷疑是丈夫拿的,但馬先生堅決否認。夫妻倆為此經常吵得不可開交,兩人的隔閡也日益加深。
多少個夜晚,夫妻倆爭吵完后,呆坐在房間里,望著那兩個床頭柜默然無語。這時,冷靜下來的馬先生總會輕聲說道:“錢,我真的沒有拿過。你靜下心仔細想想,會不會是自己記錯了。”

看著丈夫那充滿冤屈的神情,李醫生也不由懷疑是否真的是因自己疑神疑鬼而冤枉了丈夫。可是,雖然丈夫大呼冤枉,但他又無法自證清白,自圓其說。為此,李醫生陷入到無窮的苦惱和痛苦之中而無法自拔。
聽完李醫生的一番敘述,偵查員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如果一切真的像李醫生所講的那樣,那么這個案子的性質就完全變掉了。我國法律規定,夫妻婚內財產是屬于夫妻雙方的共同財產。因此,如果錢確是馬先生所拿,那就不能構成刑事立案,僅是家庭內部成員的經濟糾紛而已。
馬先生在得知警察在調查自己時,精神上反而顯得輕松了許多。他坦然對偵查員說:“我真的是沒有拿過一分錢呀,現在你們警方能夠介入調查,我是求之不得!”
馬先生一直熱衷于炒股票,且是個在股票市場上闖蕩多年的老股民,但始終是輸多贏少。這一情況立即引起偵查員的警覺,馬先生會不會因為炒股虧損后,偷偷地拿了妻子的錢去翻本?
就在對馬先生的蹤跡緊鑼密鼓地開展偵查的時候,另一個人隨即跳進了偵查員的視線,她就是在李醫生家做鐘點工的朱阿姨。這名來自安徽農村的鐘點工已經在李醫生家里做了三年多了,而這三年多的時間,也正是李醫生家中錢款頻頻不翼而飛的時刻。
雖然這名鐘點工每周只去李醫生家里工作一天,而且李醫生也沒有將房門和床頭柜鑰匙交給過她。但她很有可能會偷配鑰匙或者悄悄地從床頭柜抽屜中偷取錢款。
可是接下來,一連幾個星期四,“幽靈”并沒有像往常那樣如約光臨,而鐘點工的經濟往來似乎也看不出什么異常。就在偵查員有點納悶和沮喪的時候,李醫生和她的哥哥向警方提供了一個極其重要的情況:“警察,我們報案時心急慌亂,忘記跟你們說了,我們在家里安裝過一個監控探頭。”
原來,自從發覺放在床頭柜抽屜里的錢款經常缺少后,李醫生的哥哥便建議妹妹模仿曾經播放過的電視新聞,在臥室里安裝一個監控探頭。馬先生也贊嘆這是一個絕好的點子。其實他積極贊同的真正原因也在于希望能夠通過監控探頭來探明事實真相,還自己一個清白。監控探頭裝好以后,錢還是被偷拿了。然而詭異的是,每次李醫生的哥哥查看監控錄像都會大吃一驚:畫面上竟然是一片空白。偵查員立即再次來到李醫生家里,調取了相關監控設備,并對安裝現場進行了仔細勘查,發現監控設備確實處在關閉狀態。會不會是那個鐘點工朱阿姨把監控探頭關閉了呢?
但李醫生的哥哥在安裝監控探頭時還是十分專業的,安裝的位置非常隱蔽,外人很難察覺出來。因此,這個鐘點工根本就發現不了房間里有監控探頭。再說她是個50多歲的不識字農村婦女,對各類電子數碼產品一竅不通,所以不可能主動去把監控設備關掉。
排除了鐘點工朱阿姨的嫌疑后,偵查員便將嫌疑的焦點對準了馬先生,會不會是他玩起了賊喊捉賊的把戲,為了取得妻子的信任,故意竭力贊成安裝監控探頭,然后再在作案時把監控設備關掉呢?經過分析,偵查員一致認為這種可能性非常大。
案件偵查的進程到了如今這個地步,馬先生的作案疑點是越來越大了。于是,圍繞馬先生的行蹤軌跡,他們加大了對其各類嫌疑線索的排查和梳理。可是,就在這節骨眼上,8月15日中午,星期四,馬先生卻獨自心焦火燎地來到石泉路派出所,一踏進大門,便興奮地大喊道:“警察,今天上午我看到了那個偷拿我家錢的幽靈啦!”
驚魂未定的馬先生,喝了幾口茶水后,情緒總算穩定下來。他告訴偵查員,自己整天面對妻子和大舅子猜疑的目光,內心非常痛苦,情緒始終處在壓抑狀態。為了證明自己是清白無辜的,他最終決定自己冒險充當一回福爾摩斯,每逢星期四不再去證券公司看股票行情,一人在家等待“星期四幽靈”的光臨。為此,他還特意準備了防身自衛的工具。
2013年8月15日,星期四。9點30分,家里的門鈴響了。馬先生的神經頓時高度緊張起來,他馬上躲到房門背后。這時,門鈴又連續響了四五次。馬先生覺得這肯定是那個“星期四幽靈”在試探家里是否有人。
之后,馬先生聽見房門外有人用鑰匙開門,說時遲那時快,他迅速沖上前一把將門鎖反鎖上。外面的人用鑰匙在鎖眼里轉了幾下,看看打不開房門,便拔出鑰匙離開了。
幾分鐘后,聽聽房門外沒動靜了,驚恐萬分的馬先生才悄悄地從房門上的貓眼向外望去,只見一個矮胖的女人身影朝電梯口走去。她是誰,怎么會有我家房門鑰匙?看她的身影似乎十分眼熟啊!馬先生呆坐在沙發上愣了半天也想不起來。
做完筆錄,將信將疑的偵查員對馬先生說:“走,我們馬上到現場去看看。”來到馬先生家的小區,偵查員調取了當天上午小區的監控錄像,終于在大樓電梯和大堂的監控錄像中發現了一個可疑女子的身影。當偵查員請李醫生和馬先生來辨認時,他們異口同聲地驚叫起來:“這不是紅梅嗎?”
紅梅是誰?這個名叫薛紅梅的女子,曾經在李醫生家里做過鐘點工,李醫生和馬先生和她相處得十分融洽,早已把她視作家中的一員。他們對偵查員表示,怎么也不相信薛紅梅就是那個詭異的“星期四幽靈”。所以,在向警方報案和反映線索時,也就根本沒有提及她。
薛紅梅是四川人。2005年至2009年6月一直在李醫生家里做鐘點工。薛紅梅的父親去世后,為照顧兩個正在讀書的女兒,她決定不再在上海打工。雖然李醫生再三挽留她,可薛紅梅執意要回老家。臨別時李醫生給了她一大筆錢,資助其兩個女兒上學。這以后,薛紅梅專程來過上海好幾次,探望李醫生夫妻倆。
李醫生告訴偵查員,如今細想起來,薛紅梅回到老家,再到上海來看望他們時,的確是有許多讓人看不懂的地方。不僅穿著打扮上了好幾個檔次,脖子和耳朵上也是披金戴銀。與此同時,偵查員發現從2009年下半年起,薛紅梅的銀行賬戶內每隔幾周就會存入一大筆現金,存款時間也與案發時間前后銜接。通過調查,偵查員發現每個星期四案發的前后時間段內,薛紅梅都有在李醫生家附近的經濟型旅店的住宿記錄。
經濟上的異常暴富,行蹤與案發時間的高度吻合,使得薛紅梅的作案嫌疑陡升。偵查員立即在李醫生家附近的一些經濟型旅店展開摸排,同時,決定每逢星期四在李醫生家小區進行守候伏擊。并且要求馬先生也守候在家里,配合警方進行抓捕。
2013年9月12日,星期四,蟄伏已久的“星期四幽靈”出現了。
這天上午9點,馬先生靜坐在沙發上,猛然聽到門鈴急促響了。這次他按照警方的布置,不動聲色地走到房門后,沒有反鎖房門。過了幾秒鐘,傳來了用鑰匙開門的聲音,就在房門剛被推開一條縫隙的瞬間,馬先生拉開房門,狠狠地將開門者掀倒在地。此時,埋伏在周圍的偵查員也迅疾上前把其銬住。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薛紅梅。將其押回派出所后,偵查員在她的內褲口袋中搜到了三把鑰匙。經驗證,這正是李醫生家的房門和兩個床頭柜抽屜鑰匙。游蕩了四年的詭異“星期四幽靈”,今天終于落網了。
原來自2009年6月辭掉李醫生家鐘點工之前,薛紅梅便“惦念”上李醫生家的錢財了。她趁著李醫生不備,利用整理房間的機會偷配了房門和床頭柜抽屜鑰匙。同年10月14日,她從四川老家返回上海,在李醫生家附近的一家經濟型旅店住下。第二天上午即星期四,她來到李醫生家,用偷配的鑰匙打開房門,進入臥室從床頭柜抽屜中拿出幾只大信封,從中抽取了一些現金后迅速溜走。
狡猾的薛紅梅深知李醫生是個對錢款大大咧咧的人,為防止李醫生發現錢款被盜,每次作案時她都是從幾只信封中分別抽取一部分現金。而之所以把作案時間一成不變固定在星期四上午,是因為她知道只有這天上午李醫生家中是無人的。而且每次都是速戰速決。星期三乘飛機從成都趕到上海后,在李醫生家附近的旅店住一晚。星期四上午退掉房間便直奔李醫生家。得手后立即把錢存進銀行,隨即馬上趕赴機場再乘飛機返回老家。
也許是做賊心虛,第一次作案后不久,薛紅梅特意帶了些老家的土特產假意去看望李醫生,實際是想探探風聲。發覺李醫生并無什么反應后,膽子就越來越大。據其交代,從 2009年的10月到2013年的9月12日最后一次作案,累計盜竊金額達120多萬元,其中數額最多的一次是2010年4月,一下子就盜竊了18萬元。
得知深受自己信任的薛紅梅就是那個害得自家四年不太平的“星期四幽靈”后,李醫生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她對偵查員說:“直到現在我還不敢相信紅梅會偷我的錢,我早已把她當作自己的親人啊!”善良的李醫生在薛紅梅返回老家后,還經常掛念著她,甚至還和馬先生說過,等到夫妻倆年老后,再請薛紅梅來照顧,并且留一部分遺產給她。
“紅梅,你心太急了,太急了。”望著薛紅梅被押上警車的背影,李醫生不停地念叨著。當天夜晚,她特地燒了薛紅梅喜歡吃的飯菜,托偵查員送給正在接受審訊的薛紅梅。
薛紅梅落網后,徹底掃除了蒙在馬先生心頭四年的陰霾,他臉上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和妻子李醫生之間的誤會也隨即煙消云散。但他與李醫生依然還有一個心結未解:這就是那個被用來揭開“星期四幽靈”真面目的監控探頭是誰關掉的?經有關技術部門檢測,原來這套監控設備存在嚴重的質量問題,雖然李醫生將其設置在開機狀態,實際上根本就沒有打開過。無形之中,就給此案增添了一層神秘莫測的詭異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