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性戀你真的了解過嗎？

高玉林

1973年在美國紐約成立的“美國同性戀工作組”，該組織如今依然是最著名且活躍的L.G.B.T.政治組織之一。

去年12月25日，泰國內閣通過了同性伙伴關系法案初稿，接下來將被送至泰國國家立法會議（NLA）進行最終審議和修改。這意味著，泰國有可能成為亞洲第一個支持“同性伙伴關系合法化”的國家。雖然同性伴侶關系合法化離同性婚姻合法化還有一步之遙，但對于同性伴侶關系來說，肯定是一次新的勝利。從激情、理念再到法律，同性伴侶關系走過了相當漫長的歷史之路。

同性伴侶關系的源起

或許與人類歷史相同步，同性伴侶關系由來已久，由此產生的爭議也曠日持久。同性戀究竟是不是天生的？還是與文化有關？當前的主流論調認為，性取向是天生決定的，此后將伴隨一生，無法改變。同性戀平權運動的支持者們推崇一種觀念，即性取向是遺傳的，后天無法改變。這句話后來成為流行歌星Lady Gaga的一句歌詞：“Born This Way”。為了證明同性戀者天生有別，科學家們嘗試了各種方法。

1991年，英國神經生物學家西蒙·拉維（Simon LeVay）就宣稱發(fā)現(xiàn)男同性戀者的“下丘腦前區(qū)第三間質核”比異性戀要小。這個科學家以其對大腦結構和性取向的研究而聞名，曾公開出柜。但是，他的研究并不能明確證明這個差異與同性戀有無因果關系，也無法區(qū)分是先天還是后天形成。特別是他選擇的研究對象大多是艾滋病患者，無法說明這與HIV病毒是否存在直接關系。

兩年后，美國國立衛(wèi)生研究院（NIH）遺傳學家迪恩·哈默（DeanHamer）在《科學》發(fā)表論文，提出所謂“同性戀基因”理論，引發(fā)全球關注。他聲稱在X染色體上發(fā)現(xiàn)了一個特殊區(qū)域，能決定一個人到底是不是同性戀。當時，哈默等人調查了40名男性同性戀者，經他們同意提取其細胞做基因檢測。結果發(fā)現(xiàn)，40人中有30多人X染色體中具有相同的Xq28基因，因此認定該基因可能控制著男性同性戀行為和取向。不過，很多人試圖學他尋找所謂的“Gay基因”，但都無功而返。

美國伊利諾伊州埃文斯頓醫(yī)院西北研究所在基因研究方面處于全球領先地位，阿蘭·桑德爾斯教授是該所行為遺傳學研究的負責人，一直就基因與同性戀之間關系進行研究。2017年12月，桑德爾斯的研究成果或許證明了哈默的說法是對的。桑德爾斯用大大增加了的樣本人數(shù)，來擴展了哈默的觀點。他們通過掃描1077名同性戀男性和1231名異性戀男性的基因組，鑒定出幾個具有多個單核苷酸多態(tài)性（SNP）的基因組區(qū)域，而且這幾個SNP在這兩組男性之間存在差別。

很多科學家對桑德爾斯的研究成果提出了質疑。劍橋大學桑格研究所的Jeffrey Barrett博士指出：“這項研究的樣本太小而無法得出任何有意義的結論。這些研究人員取得的任何一項發(fā)現(xiàn)都沒有達到全基因組關聯(lián)研究中的具有統(tǒng)計顯著性的讓人接受的閾值。”牛津大學的Gil McVean對此表示贊同：“這些研究人員發(fā)現(xiàn)的影響男性自我報道的性取向的遺傳變異的證據(jù)是沒有多大說服力的。他們的樣本量比較小，并沒有在一項獨立的研究中得到重視。”

“遺傳學家迪恩·哈默，也是最早開始尋找“Gay基因”的科學家。

但是，在平權運動支持者們的努力下，越來越多的人相信同性戀是天生的，性取向是一種遺傳特征。1977年的一項蓋洛普調查顯示，只有10%的美國人認為同性戀是天生的，如今這一數(shù)字增加到將近50%，相反，相信同性戀與后天環(huán)境有關的美國人從1977年的60%下降到37%。歷史學家普遍認為，性取向成為一種非此即彼的選擇，是在人類發(fā)展史的晚期才出現(xiàn)的，過去的人類沒有這樣的分類。這意味著同性戀是一種社會歷史、文化的產物。

美劇《欲望都市》女演員辛西婭·尼克松（Cynthia Nixon）曾公開表示，自己之所以和一位女性結婚，完全是自己的選擇，和天生的性取向無關。人類的很多喜好看似是遺傳的，其實都可以通過后天的培養(yǎng)而改變。美國精神病學協(xié)會在綜合了大量研究文獻后指出，無論是遺傳、荷爾蒙、神經發(fā)育、社會變化和文化因素等等都不能完全解釋同性戀的發(fā)生，這是多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這些因素的影響力因人而異，甚至和時代都有很大的關系。

同性伴侶關系的正名史

與艱難的同性伴侶關系合法化相比，其“正名化”的過程更加艱辛，因為長期以來，人類歷史上把同性戀視為一種“不正常”行為，甚至被看作是“精神病”。1970年，美國精神病學家羅伯特·希斯（Robert Heath）在新奧爾良展開了一項“治療”實驗，目的是讓24歲的“病人”B-19從同性戀轉變?yōu)楫愋詰佟ｋ姌O穿過這個病人的頭顱，伴隨著“展示異性性行為前戲和交合”的電影，刺激腦膈區(qū)產生高潮反應。植入他大腦九個區(qū)域的不銹鋼電極上有三個按鈕，每按一下，就在大腦深處產生一秒鐘的刺激。

我們今天都知道，同性戀不是病。但在20世紀初至70年代，很多人都曾堅信它應該被“治療”。各種驚駭?shù)摹巴詰俪C正”手段在歷史上并不罕見，有些手段直到近幾年才被法律禁止。這些“同性戀治療”是醫(yī)學的一段黑歷史，而背后則是同性戀群體爭取自身權益的血淚史。在同性戀被迫害的受害者名單上，19世紀作家奧斯卡·王爾德和“計算機之父”阿蘭·圖靈無疑是最響亮的名字。他們的悲劇都與英國的傳統(tǒng)與法律有關，這就是1885年的刑法修正案第11條“嚴重猥褻罪”。此法針對的是男性之間的身體接觸。其前身可以上溯到1533年英國亨利八世的“雞奸法”，即無論男女之間還是男性之間的肛交被視為嚴重罪行，要判處死刑。

1895年，王爾德被昆斯伯里伯爵發(fā)現(xiàn)與其兒子阿爾弗萊德·道格拉斯交往長達四年，伯爵隨即告上法庭，并公然斥責王爾德是一個好男色的“雞奸客”（當時尚未有“同性戀”這個詞）。后來當局對王爾德發(fā)出逮捕令，罪名是雞奸以及嚴重猥褻。同年4月26日，面對盤問“什么是不敢說出名字的愛？”王爾德自信地自辯說：“不敢說出名字的愛，在本世紀，是年長男性對年輕男性的偉大的愛……這個世界卻不能理解，這個世界嘲笑它，有時竟然讓這愛中之人成為眾人的笑柄。”

阿蘭·圖靈的遭遇只是延續(xù)了王爾德的審判。在人工智能專家道格拉斯·霍夫施塔特看來，被譽為“計算機之父”和“人工智能之父”的圖靈是“一個古怪的不信上帝的同性戀”。1952年，圖靈在曼徹斯特的公寓被盜，嫌疑人是他的同性伴侶和一位同伙。在他報警后，警方知道了圖靈的同性戀身份，這違反了尚未廢除的1885年憲法修正案。當時的圖靈只有兩個選擇，入獄或者治療，他選擇了后者。激素類藥物乙烯雌酚事實上不是“治療”，而是“化學閹割”，是對同性戀者的一種刑罰。這種藥物讓圖靈導致性無能甚至胸部發(fā)育，遭受極大的精神壓力，進而變得抑郁。兩年后，意志消沉的圖靈吃毒蘋果自殺。

1998年，英國人才原諒了王爾德，在倫敦特拉法爾加廣場附近的王爾德紀念碑上刻上了他的名言“我們都在陰溝里，但仍有人仰望星空。”2009年，英國首相戈登·布朗代表政府公開向圖靈之死道歉。2013年12月24日，在英國司法部長克里斯格雷靈的要求下，英國女王終于向圖靈頒發(fā)了皇家赦免。同性戀不會再被扔進監(jiān)獄，圖靈也成了同性戀組織的驕傲。這種思想和文化進步，得益于1997至2010年工黨執(zhí)政期間，英國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根基于公民社會的平等原則被強有力地建立起來。

直到現(xiàn)在，傳統(tǒng)的婚姻與性別觀念依然根深蒂固，影響著許多人。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對同性戀的排斥甚至厭惡恐怕都難以消除。人們害怕與別人不同，因為付出的代價太沉重。被歧視、被冷落、被污蔑，這些社會和情感代價導致了人們主動或被動、有意識或無意識地接受了生理性別、社會性別的設定，否認和誣蔑其他一切可能性。今日，同性戀已經不只是一個基因、愛情問題，更是一個自由、人權和平等問題。對于一個成熟的社會來說，成年人應該有選擇自己戀愛模式和戀愛對象的自由，這種自由和遺傳、家庭、傳統(tǒng)沒有關系。無論同性戀、異性戀還是雙性戀，在不違反基本法律和道德準則的情況，都應該得到社會的認可和尊重。

同性伴侶關系的“成人禮”

同性伴侶關系可能歷史久遠，但其合法化卻是20世紀末才取得的進步。對同性戀的寬容態(tài)度，即使在歐美各國也是近幾十年的事。1942年，瑞士率先將同性戀從法定罪行中刪除，20歲以上本人同意的同性性行為均為合法。1989年，丹麥通過《民事結合法》，成為世界上第一個承認同性伴侶關系的國家。2001年，荷蘭認可世界首個同性婚姻，同性婚姻開始合法化。此后歐美各國陸續(xù)開放了同性伴侶的法律。在大西洋對岸的美國，1969年爆發(fā)了著名的石墻運動，“同志解放陣線”（Gay Liberation Front）在紐約成立。至2015年全美同性婚姻合法，美國同性伴侶關系合法化之路走了四十年多年。

歷史上，丹麥素以探索性別平等與性別身份而聞名于世。1915年，丹麥修正的憲法規(guī)定，所有階級的公民，無論貧富或性別都享有同等權利，女性由此獲得選舉權以及去辦公室的權利。當時，丹麥女性為了慶祝這一喜訊，還專門舉行了一場在阿瑪琳堡宮的游行。而在此五年前，丹麥電影女星阿斯塔·尼爾森（Asta Nielsen）在影片《深淵》中扮演一個思想解放的女人，這令觀眾大為震驚，對當代觀眾來說也很驚人。1997年，丹麥國家教會主教投票承認同性伴侶關系，允許同性伴侶在教堂內舉行婚禮。2012年，同性婚姻在丹麥得到承認。2014年，丹麥成了第一個不需要醫(yī)學證明，就可以合法改變性別的歐洲國家。丹麥首都哥本哈根是一個受LGBT歡迎的城市。

在王爾德和圖靈的故鄉(xiāng)英國，同性伴侶關系平權之路總是落后一步。1957年，“同性戀和賣淫行為研究委員會”提出一份研究報告，旨在討論有關性行為的法律制定問題。其焦點在于，要在道德與法律之間劃出界線。該報告指出，成年人之間的同性戀行為不宜納入刑法范圍，不再將同性戀視為犯罪，建議修改有關同性戀的法律。該委員會是由約翰·沃爾芬登爵士負責，因此這份報告也被稱為“沃爾芬登報告”，經常被當作社會風潮轉變的重要標志。十年后，同性戀在英國不再成為法律。更晚的蘇格蘭，1980年才廢除同性戀“違法”條款。2005年，同性民事伴侶關系的法案生效。2014年，同性婚姻正式合法化，成為全世界第17個全國或部分地區(qū)承認同性婚姻的國家。

截至2018年，全球已有29個國家全境同性婚姻合法，包括美國、法國和德國等西方主要國家。但在七國集團國家中，在北愛爾蘭、意大利和日本還沒有認可同性婚姻。同時，同性婚姻合法化，并不代表著這個國家或地區(qū)對同性伴侶關系的全面接納。不得不承認，恐同、反同的人群與想法不僅僅體現(xiàn)在日常生活中，即使在政治和宗教生活中，也遠遠沒有退場。

回顧各國平權運動和歷史，同性伴侶關系的“正名”、合法化之路，離不開諸多平權領袖與英雄，更離不開無數(shù)個默默無名的普通民眾和個體。持續(xù)不斷的努力與爭取，幾乎是同性伴侶關系獲得社會認可進而獲得平權的唯一可行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