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尼爾·基什：用聲音“看”世界

□ 劉一恒 編譯

“我不是第一個掌握‘回聲定位’能力的人，但我是第一個想把這個秘密分享給全世界的人。”

丹尼爾·基什（Daniel Kish），1966年出生于美國加州的蒙特貝洛，剛出生就被診斷為“視網膜癌”，必須在出生后的13個月內移除雙眼。在還沒有看清楚這個世界之前，丹尼爾就徹底失去了視力。

但是，他能通過“回聲定位”來判斷周圍的場景——當他走進一個房間時，是看不見任何事物的，耳朵卻給了他一個360度的全方位視角。他可以用一種叫作“人類回聲知覺空間布局”（human echolocation）的方式感受周遭的環境，通過彈動舌頭，之后仔細聆聽聲音在周遭物體上反彈的回聲，以此來判斷環境。

這讓他可以如健全人一般行走無礙，甚至還可以騎自行車、獨自遠足。并且，他進一步認為，盲人經過培訓，很有可能掌握這項技能。

抗拒被引導

一開始，丹尼爾做任何事情都需要家人引導，后來，家人發現，丹尼爾似乎對聲音變得異常敏感，他經常停下正在進行的動作，仔細聆聽一些聲音。

到了兩歲的時候，也就是在丹尼爾徹底失明一年之后，家人發現了他更奇怪的舉動，他的嘴巴開始不斷發出類似吃飯吧唧嘴一樣的聲音，他會朝著不同的方向發聲，然后嘗試著往前走。

對此，母親并沒有予以制止，她只是奇怪地發現，兒子越來越抗拒其他人的引導了，他經常甩開家人引導他的手，自己發出古怪的聲音，然后朝著前面走。

兩歲半的時候，這個秘密終于被揭開了謎底。一天深夜，正在熟睡的父母被一陣敲門聲吵醒，打開門一看，原來是鄰居，鄰居對丹尼爾的父母抱怨，說丹尼爾半夜跑到了他們家院子里。

父母頓時驚呆了，丹尼爾的房間在2樓，要翻到鄰居家，他必須自己偷偷溜出來，安全地走下樓，然后摸到柵欄翻過去，對于雙目失明，又沒有人引導的他，這是怎么做到的?

在父母的追問下，丹尼爾回答：“我知道周圍是什么樣子啊，只需要聽自己的回聲就清楚了……”

多年以后，丹尼爾在TED演講上說，回聲定位能力給予他的不僅僅是對客觀對象的距離和大小的感知，而且還可以識別其紋理和密度。所以，他能夠輕松地通過幾次舌頭的敲擊知道樹木、木柵欄和汽車的區別。

他有自己的“雷達”

隨著丹尼爾漸漸長大，他的回聲定位能力越來越強大，精確度越來越高，能完成的事也越來越多。

除了出門遛彎，他還能適應更復雜的地形，爬山、徒步都可以。他還學會了騎自行車，能順利避開障礙物，轉向，加速，減速，除了一邊騎車，一邊嘴巴發出響聲之外，他騎車時的樣子看上去和視力正常的人已經沒什么區別了。有一次，他下山時騎車太快，摔倒了，頭撞破了，滿臉是血，他爬起來，撿起拐杖，拍拍身上的土，嘴里一邊發著聲音，一邊走回家。

而這些年，家人和朋友也對他這項特殊能力見怪不怪了，很多時候，大家甚至忘了他是一個全盲的人，有小伙伴們玩追逐抓人的游戲，每當有人提出丹尼爾眼睛看不見時，總會收到這樣的反駁：“沒事，他有自己的‘雷達’，不用擔心他。”

“回聲定位”能力可訓練

就這樣，丹尼爾一直像個明眼人一樣生活了很多年，除了需要學習盲文，其他方面一切如常人。丹尼爾很聰明，學習絲毫不費勁，高中畢業時GPA成績4.0，之后順利考入加州大學河濱分校，學習發展心理學和特殊教育。

這時候的他有了想法：查出自己“回聲定位”能力的原因，因為小時候他曾一度天真地以為，世界上所有的盲人都像他一樣，能通過“回聲定位”來引導自己，直到一次偶然的機會，他和另一個盲人聊天，才知道這個世界上絕大多數盲人，都需要外界的引導才能生活。

他想，如果每個盲人都像他一樣，那多好啊!

經過幾年的調查研究，丹尼爾終于搞清楚了自己回聲定位能力的真相。原來，人類擁有“回聲定位”的能力早已不是新鮮事，關于這點，歷史上一直有記載。1749年，法國人Denis Diderot就在筆記中記錄到：“有個別盲人在觸摸到物體之前就有辦法得知它們的形狀。”當時，他認為這種能力或許是和皮膚感受到的空氣震顫有關。

到了19世紀，英格蘭出現了一位名叫James Holman的傳奇盲人，他雙目失明，卻獨自旅行走遍了世界。據說他靠的是用拐杖敲擊發出的聲音來進行“回聲定位”。

而到了20世紀40年代，康奈爾大學的Karl Dallenbach實驗室，終于第一次證實了：人類，實際上也有一定的回聲定位能力。

丹尼爾通過自己的研究還發現，其實很多失明的小孩在心智還沒有完全清楚的時候，就開始像他一樣，試圖進行回聲定位的自發練習，然而絕大多數的父母都會試圖阻止類似的“奇怪舉動”。

“我很幸運，父母沒有阻止我的嘗試，絕大多數失明的孩子都聽了太多負面的建議，‘不要這樣做，不要那樣做，不要自己走動，不要擅自行動，要讓其他人幫你……’一旦失明的你在小時候就接受了這一類信息，久而久之，從智力到情感，你也會認為自己是有缺陷的……”

丹尼爾·基什利用玻璃片教授盲童“回聲定位”的方法

“甚至有的時候，視力正常的人給予你的打擊也會讓你崩潰，有的人會說，他寧愿死也不愿意變成瞎子，這樣的話傳到失明的人耳朵里會讓他們倍受打擊，不少人因此很早就放棄了獨立生活的努力……”

丹尼爾進一步認為，所有天生失明的人都是有“回聲定位”的潛力和能力的，如果這些盲人都像他一樣進行了長時間的訓練，也能掌握“回聲定位”能力。

丹尼爾把這些作為他的論題基礎，寫進了自己的論文里，他的論文獲得了許多專家的一致好評。

而從那時候起，丹尼爾開始有了新的夢想，他希望建立一個公益培訓機構，幫助出生不久就失明的孩子，從小訓練他們“回聲定位”能力，讓他們能夠獨立生活、探索世界。

經過多年的努力奔走，2001年，丹尼爾的非營利機構盲人無障礙世界組織（World Access for the Blind）建立起來了。作為機構的創辦人和“回聲定位”訓練課程的主要設計者，丹尼爾堅持只拿“足夠生活的最低工資”，而他希望將課程推廣到全世界。

丹尼爾首先和一些專家合作，對自己的課程進行深入研究和改良。西班牙的一家研究機構分析了丹尼爾用來進行回聲定位、引導生活的聲音，發現丹尼爾的發聲方式是讓舌頭前后運動而不是讓舌頭從上顎向下運動，這種方式發出的聲音既清脆又清晰，是最適合用于“回聲定位”的聲音。

丹尼爾也將自己的回聲定位發聲進行了改良，令它更適合世界上大多數人發聲，之后他開始培訓老師，這些人都是或多或少擁有“回聲定位”能力的人，只是不如丹尼爾那樣強大。

之后，丹尼爾開始滿世界跑，帶領訓練師團隊為失明人士提供免費培訓。他們會親自拜訪培訓對象，之后再對培訓對象進行評估，確定適合哪種培訓方法，哪位培訓師更適合這個失明人士。

十多年來，丹尼爾通過機構訓練出了幾千名掌握了“回聲定位”能力的學生。

而讓丹尼爾倍感欣慰的是，越來越多的研究也在力證他“回聲定位”能力的科學性，加拿大西安大略大學的研究人員通過對丹尼爾及其學生的腦電圖掃描后發現：當盲人使用回聲定位時，擁有正常視力的人用來轉換視覺信息的大腦區域也在盲障人士的大腦中被激活了。也就是說，他用回聲定位，就能在大腦里形成視覺畫面。

幾年前，丹尼爾的學生還挑戰吉尼斯世界紀錄，這位全盲的學生在很短的距離內騎自行車順利繞過了5個擺放復雜的柱子，在全世界面前證實了，盲人完全可以利用“回聲定位”實現和正常人一樣生活。

如今，丹尼爾和他的非營利機構還在不斷幫助更多盲人利用“回聲定位”解放自己，過上更獨立、更自由的生活。

他希望，幾十年以后，世界上的盲人都能像正常人一樣自由地生活，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不會有任何人和事因為視力的缺陷阻礙到他們。

回顧這一切，丹尼爾感慨萬分，“或許是因為我天生不服輸的性格吧。我不是第一個掌握‘回聲定位’能力的人，但我是第一個想把這個秘密分享給全世界的人。一路走到今天，只因為我從小就沒把自己當成有缺陷的人，我一直認為自己比同齡擁有視力的人更敏捷，更強壯，更聰明，比起‘回聲定位’，我想這更像是我真正擁有的‘超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