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亞凌
四十年前的關中農村,有些人家還是茅草壓頂的低矮的房子。大雪過后,那些房子的屋檐就變成了華美的舞臺。雪是獨舞者,陽光則心甘情愿地充當了道具。
寒冬里剛出來的太陽,像初來乍到的小姑娘,怯怯地,試探著散發出一點微弱的光。屋頂的積雪就按捺不住了,馬上歡舞出一層閃閃的亮。那亮,似乎推動著雪,恍惚間,屋頂的雪如波浪般涌動起來。那亮,似乎也閃亮了你的眼睛,你的心兒也隨之不安分起來。
積雪開始融化,倒有點像此刻的陽光,靦腆而羞澀,一滴一滴,順著茅草往下滴;也像在試探,試探地面會不會接受它們的突然造訪。
慢慢地,太陽似乎適應了寒冷,放開手腳鬧騰了起來,連小臉蛋也漲紅了。雪也被越來越強的陽光感染了,加快了融化速度,不再一滴一滴,而是手拉著手肩并著肩三五成群地奔跑起來。
那時的屋檐下,成了水簾洞,早已憋不住的我們便穿梭其中,好不快活。哪管冰水是打在頭上,還是流進脖子里,笑聲比屋檐的滴水聲響亮多了,“噼里啪啦”地飛濺起來。
午后,太陽倦了累了,想歇息了,那光自然也收斂多了。雪呢,也就似融非融地將就起來。消融了也不急于落下,半推半就,附著在了茅草上。
消融,附著,消融,附著,如此反復,倒顯得很執著。
這時,你再看屋檐吧。屋檐前倒掛著參差不齊的錐形冰溜子,一長排的冰溜子。在陽光下,那些冰溜子晶瑩剔透閃閃發亮,煞是好看。更神奇的景致出現了。屋檐及相應的地面,都有錐形冰溜子。屋檐處向下,地面向上,像兩排巨大的白色梳齒,遙遙呼應,而我們才開始了真正的玩。
從玩地下那排冰溜子開始吧。蹲下來,雙手繞著冰溜子搓著轉著,先是雙手凍得通紅,而后開始發熱,從手上一直熱到臉上沁出了汗珠兒。汗珠兒讓我們臉上的笑也活泛起來,笑聲同樣“噼里啪啦”地抖落一地。
地上那排冰溜子被搓著搖著晃著,早已不能堅守陣地,我們就開始比賽腳力了。站成一排,飛起一腳,看誰把冰溜子踢得遠。冰溜子碰撞在對面的墻上,可謂冰花四濺,蔚為壯觀。
地面的冰溜子消滅了,而后滿臉都是汗珠兒的我們在屋檐下一字排開,一仰頭,房檐上倒垂的冰溜子就恰到好處地在嘴邊靜候著。我們伸出舌頭,對著冰溜子舔了起來,宛如吃著最美的冰棒。
想想,冬天,穿著破褲子爛襖凍得瑟瑟發抖,卻仰著臉舔冰溜子,一群可笑又可愛的小家伙。“啪——”“冰棒”竟然脫落了,砸在一張小臉上,臉上便開了朵水花。那家伙竟然忘了疼,像中了彩般笑了起來。于是,大家就開始猜測:第二個會是誰?有期盼又有畏懼,那種心情,就叫矛盾吧。
直到嘴巴夠不著了,“冰棒”不復存在了,又回歸到了最初的冰溜子,而我們就進入射擊階段。
鄉下孩子野,女孩個個都像花木蘭。男孩女孩,一人一把彈弓,目標就是變小了的冰溜子……
童年的冬天,冷嗎?很冷。有期待嗎?不是大火爐而是大雪,期待著奔赴一場雪的盛宴!
(選自《語文世界》)
【賞析】
本文將目光投向四十年前的關中農村,勾勒出一場雪的盛宴。積雪在陽光的懷里漸漸融化,孩子在屋檐下玩耍,好不快活。文中,作者追憶了那段快樂的童年時光,將雪與人融為一體,讓這場盛宴更具看點。在寫法上,本文抓住細節寫雪,尤其是舔冰溜子的場景更是趣味橫生。結尾,作者自問自答,寫出了對雪的期待。
關于·冬天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軒轅臺。
——李白《北風行》
同為懶慢園林客,共對蕭條雨雪天。
——白居易《雪夜小飲贈夢得》
不知庭霰今朝落,疑是林花昨夜開。
——宋之問《苑中遇雪應制》
坐聽一篙珠玉碎,不知湖面已成冰!
——范成大《冬日田園雜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