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裝病背后，是對愛的極度渴望

周麗瑗

孩子裝病，可能很多父母都遇到過。是譴責、懲罰孩子，還是探尋他裝病背后的原因？這是很多父母需要學習的一門功課。

孩子有病，父母依順

13歲的小悠第一次出現(xiàn)在咨詢室時，遠遠地站在她父母的身后。正值青春期的她，把臉藏在長長的頭發(fā)和大黑框眼鏡后面，顯得弱小又無助。跟她打招呼，她的聲音很低，慢慢地抬起頭來，眼神里有試探和不安。助手給我的資料顯示，小悠前不久在醫(yī)院被診斷為輕微抑郁癥。除此以外，她還有失眠、頭痛等癥狀。

在這個基礎上，我對小悠開始了進一步的了解。

小悠說，她的父親常年在外承包工程，工作辛苦，加上一起干活兒的是一幫糙老爺們兒，大家喜歡聚在一起喝酒，喝醉了就會吵鬧甚至打架，所以，即便好不容易才回一次家，小悠的父親只要一沾酒，就會和妻子發(fā)生爭執(zhí)。父親罵罵咧咧，母親怨天尤人，小悠就成了他們的出氣筒，小她8歲的弟弟偶爾還會被父親揍。

父親不在家的日子，成了小悠的快樂時光。她說，弟弟身體不好，還老被父親揍，所以，每當母親把弟弟抱在懷里哄時，她就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保護弟弟。而在父親多次抄起椅子準備砸向弟弟的時候，小悠都義無反顧地擋在弟弟身前。“爸爸下手很重，但我不會哭。只要我有一口氣，就不讓他打弟弟！”盡管父母在身邊，小悠還是說出了諸多讓人驚訝的事實。

我問她：“為什么會不顧自己安危保護弟弟？”

她的答案不是“因為不舍得弟弟受傷”，而是“因為只有這樣，媽媽才會喜歡我”。坐在一旁的小悠母親淚如泉涌，父親扭頭看窗外，聲音也哽咽了。

第二次咨詢，依然是小悠在細訴以往的種種悲傷經歷。她的父母在一旁沉默不語，但女兒說到動情處，他們會默默地流淚。

第三次咨詢，小悠缺席，父母沉默不語的局面也終于被打破。夫妻倆爭先恐后地告訴我，小悠所說的那些事，多數(shù)是在她很小的時候發(fā)生的，而且與事實有很大的出入。也就是說，小悠在描述自己被父母傷害的過程中，加上了很多自己的想象，而且多與暴力相關。小悠的父母認真地回想了多次，都認為她替弟弟擋父親砸過來的椅子那件事，其實根本沒有發(fā)生過。“兒子很聽話，要打我只會打小悠。當然，我對她態(tài)度可能粗暴了點兒，但小悠上小學后，我就沒再打過她。”父親說。

我很驚訝，但我更驚訝的是：如果小悠說得太夸張甚至有編造的成分，那她的父母當時為什么沒有辯解？小悠的母親一臉為難，說：“醫(yī)生說她病了，千萬要順著她，要讓她的情緒釋放出來……”

父親的理由如出一轍。看著這對父母細數(shù)自己對女兒有多好時，我的第一反應是：他們在為自己的行為找借口。這個家庭的孩子出了問題，但父母更有問題。父母感情不好，還拿孩子出氣。然后孩子生病了，父母還埋怨孩子亂講話。小悠的父母感情常年不和，父親在外掙錢養(yǎng)家，覺得自己是大爺，妻子一個人在家照顧兩個孩子，認為自己是功臣。兩人在一起時間很少，但一見面就吵架，大打出手的戲碼也偶有上演，但他們說很少打小悠。“最近兩年她身體很不好，三天兩頭生病，我對她比對她弟弟還好！”小悠的母親說。

孩子裝病，沒有贏家

不過，除了否定女兒描述的那些暴力情景，小悠的父母對他們撫育孩子過程中出現(xiàn)的諸多問題表現(xiàn)出了強烈的后悔與自責。

那天，我離開咨詢室時已經很晚了，和咨詢室的一位同事踏著月色走上回家的路，她突然問小悠怎么沒來咨詢？我很驚訝，她怎么會對小悠印象如此深刻？她說：“能不深刻嗎？這姑娘太可愛了！大方熱情、楚楚可憐，真讓人喜歡！”

我沒有再追問下去，但內心被猛烈撞擊了一下。原來小悠在咨詢室外竟然如此受歡迎，這與她在我和她父母面前表現(xiàn)的那個很受傷、不能自拔的樣子截然相反。

第四次咨詢時，我建議小悠去醫(yī)院再做一次檢查，因為我需要醫(yī)生對她自身抑郁恢復情況的測評。測評結果不出所料，小悠已經恢復了健康。在我恭喜小悠的時候，她激動地抓著我的手說：“不！我根本沒好！我的健康都是裝出來的，我還有病！”

“小悠，告訴我，你是不是覺得只要還繼續(xù)有病，父母就會像現(xiàn)在這樣重視你、關注你、繼續(xù)愛你，對嗎？”我看著她的眼睛緩緩地問道。她的大鏡框也沒有擋住噴涌而出的淚水。

很多人如小悠父母，在孩子生病后容易陷入無盡的自責和后悔中，孩子從最下游地位，一下子得到了最上游的權利——父母無盡的照顧、呵護和愛。所以，曾經在家庭中被忽視的小悠，一躍成為家庭中備受寵愛的人，這種突如其來的幸福，讓小悠在享受父母之愛的同時，也隱隱擔憂這份愛什么時候會離她而去。

換句話說，如果生病可以讓父母繼續(xù)愛自己，那生病自然就成為孩子獲取父母之愛的工具。

小悠父親曾用打罵的方式控制家人和孩子，小悠現(xiàn)在用生病的方式控制父親。這是一種家庭系統(tǒng)的動力，此消彼長。但無論控制的工具掌握在哪一方，家庭的悲劇總會輪番上演，而被控制的一方總會陷入痛苦，無論是身體的痛苦，還是心理的痛苦。

在這場角色變換的游戲里，沒有真正的贏家。每個人只能安于其位，且要認識到大家都是系統(tǒng)中動力的推動者，不在情緒的驅使下走極端，才能保持另一端的平衡，家庭也才能達到真正的和諧。

愛恨開關，父母掌握

如果你的家庭情況和小悠的家庭情況相似，除了建議你尋找一位合適的家庭治療師以外，還可以參考我給小悠的家庭提出的建議：

1.直接而充滿愛意的溝通。中國家庭習慣于少說多做，這樣的背景下，總是會讓家庭成員間產生很多誤會。尤其是對于敏感的正在成長中的青春期孩子來說，也許母親對弟弟的關注，只是因為弟弟身體不好和年紀小，但在女兒眼里，也會由小事的不滿自然地產生“我不如弟弟討母親喜歡”這樣的想法，從而在此基礎上又演繹出更多的故事和感受。而母親的沉默和付出，不僅讓父親覺得她冷漠，也會讓孩子以為母親真的不愛自己。父母和子女都誤解對方，夫妻關系和親子關系則產生惡性循環(huán)。所以，以“直接表達”代替?zhèn)鹘y(tǒng)思維里的“少說多做”，是所有中國人在家庭中必須發(fā)展的技能。

2.保持適可而止的關系。如果每個人在家庭中將注意力都回歸到自己身上，而不以自己為工具去討愛，那能量就能平衡而自然地流動。但如果你的家庭成員喜歡以此相要挾討愛，你也應該在不斷地表達愛意的基礎上，適當?shù)厥栈剡^多關注。因為人性都是相通的，當一個人知道要挾是有效的，那這就是最低價的獲得愛的工具，如果我們配合了對方的演出，對于對方的獨立和成長也不會起到好作用。愛和約束，其實是需要并駕齊驅的。

當我們看到別人如何一手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命運時，千萬要記得：你的態(tài)度也參與了他命運的創(chuàng)造。每家都有某些難以言說的苦痛，而制造參與和承擔這份苦痛的，永遠不可能是家庭里的某一個人。只要“我”在這個系統(tǒng)中，“我”的所言所行就已經參與了結果的取向。

是愛的流動平衡，還是恨的暗潮洶涌，這個開關，父母要一直掌握。因為只有這樣，當你的孩子長大成人時，他才懂得如何去獲得與掌握這個開關。

【編輯：花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