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味王國

竹幾

“為了占有這種香水，他用一生的時間在追求……”

2006年，電影《香水》講述了出生于巴黎最骯臟、惡臭的魚市的葛奴乙，他擁有識別與記憶氣味的驚人天賦，為了尋求和保存世間最獨特純凈的氣味，愛上青春少女的體香，走上殺手道路。

葛奴乙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他帶著一絲令人毛骨悚然的快感，打開了我對氣味的啟蒙認知。那么，沒有任何形態可言的香味，到底如何讓人癡迷到如此境地？

氣味的進化

有人曾經問美國影星瑪麗蓮·夢露，晚會時，她最喜歡穿什么樣的禮服。夢露回答：“香奈爾香水五號。”就這樣，香水在夢露的口里，演變為了一種性感，也成為了一種精致的生活方式。

然而，歷史上的香水并非一直如此。

據記載，最早的香水產生于石器時代。人類發明火之后，焚燒物體，使之散發出有味道的煙霧，用于祭拜神靈與大地。這和香水的英語單詞“Perfume”的起源有關。“Perfume”出自拉丁語“Per fumum”，意思就是“透過煙霧”。

直到古埃及時期，香水才開始被用于個人享樂。約4000年前，人們從自然饋贈中提取出了天然香精，于是出現了研究用料的實驗室，制造氣味供給地位顯赫的人，用來裝點他們的陵墓。

隨著地中海貿易的發展，香料逐漸傳到古希臘。地域間的交流使香料的混合，也越加有創造力。在自然環境中無法直接嗅到的新味道，成為給人帶來驚喜的精神愉悅劑。受希臘的影響，羅馬人也開始沉迷于香氣生活。他們會在諸如地板、墻壁等空間的角落噴上香水，增添起居與宴會中的情趣。

但相信在很多人心目中，將香味美學發揮到極致的還屬法國。有錢有權又有閑的法國皇室，賦予了香水時尚和品位的附加值，比如嫁給亨利二世的凱瑟琳從意大利帶來了御用調香師。之后，香味的覆蓋范圍逐漸從神壇飄向更廣泛的空間，從家具、扇子、衣物到最私密的身體。

法國優越的地理條件，也為調香的發展提供了更好的基礎。調香師們發現，阿爾卑斯山腳下的小鎮格拉斯（Grasse）氣候溫和，適合各種花卉的種植與生長，包括香水中常用的茉莉、玫瑰、晚香玉等。以花為底，經過數百年的努力，加上蒸餾萃取法和脂吸法（Enflueurage，利用無氣味的脂肪吸附植物的香味分子，再萃取分離出精油）的發明，到了18世紀，小鎮格拉斯已成為世界規模最大的香料植物種植地，也開始以“香水之都”聞名于世。

在香水的整個進化之旅中，不乏傳說色彩。舉例而言，黑死病爆發后，歐洲群眾畏懼洗澡，體味問題嚴重，加上皮革制品充滿工業廢料含氮氣臭味，便以香水作為掩蓋氣味的良劑。而利用香精成功治病，甚至促進消化、提升性欲等各種說辭，也讓香水增加了幾分傳奇性和神秘感。

它可能表現的是調香師的某段記憶、價值觀、情緒甚至是文化偶像。

無色身份證

當然，像《香水》中的葛奴乙一樣，將香味上升到生命終極意義，確實有些夸張。但氣味是具有它的獨特價值的。

香水本身無關愛與不愛，只是通過調制的過程，加上不同的使用方式和目的，造就了它獨一無二的身份意義和欲望訴求。它可能表現的是調香師的某段記憶、價值觀、情緒甚至是文化偶像。就像我們在累積了生活經驗之后，能夠辨認雨后的泥土、炒熟的食物、書本的油墨等等味道一樣，經過分子融合等一系列的化學反應后，不同的香水味都代表不同的態度。

喜愛香水的人大多知道，香水從大范圍可以分為兩類：線性香和層次香。

電影《香水》講述了葛奴乙擁有識別與記憶氣味的驚人天賦

線性香聽上去簡單，它以單一香味貫穿始終，可即使如此，并不意味著技術含量就低。不少線性香配料的復雜程度令人瞠目，拿Tom Ford的“烏木”來說，它就包含沉香、玫瑰木、檀木、胡椒、小豆蔻和香草等多達9種香料成分。

世界上約有40萬種香味，人類能感覺到的氣味約有10萬種，遠遠大于人類可以辨別的顏色。

而層次香可能更被人熟知，也就是有前調、中調、后調三重波動之分的香水。我個人認為，前調是緣分的玄學，因為它易揮發，是香水的“皮囊”和第一印象;幾分鐘之內，一旦嗅覺匹配，它就成功吸引到你。中調相對復雜，既要承接前調的延續，又要給后調留有足夠的發揮空間。后調是整個香水最終留下來的氣味，如果是噴在衣物、布料之上，久的可以維持幾天;常采用相較于前兩調更濃厚的味道，例如龍涎香、麝香等。

阿爾卑斯山腳下的小鎮格拉斯氣候溫和，適合各種花卉的種植與生長

我們能想象，在有豐富原材料的前提下，層次香組合的可能性是無限大的。在同樣的材料之下，比例上的分配之差也會產生感受的區別，就像同為少女，可以安靜文藝，也可以自由狂野;同為三十而立，可以在精英之道闖關，也可以放下安穩去流浪。

有香水設計師曾說，氣味是感知世界的另一種方式，嗅覺也可以經緯交織，延伸感官敏銳度。

中性香的興起與個性定制

如今，有很多美妝或者潮流公眾號，會推薦最適合的男香或者女香，往往習慣性給“花香”調香水增添幾個與“優雅”“性感”相關的詞語，再給“木質”調香水配上“成熟”“荷爾蒙”之類，仿佛就能打動特定人群。

這可能對于營銷來說，是有效果的，但在我看來，過于明顯的邊界分離，限制了人們對香水可能性的想象。從香水的本原來說，各種植物本就沒有性別之分，我們只不過人為地賦予了它人類規則下的定義而已。

其實，隨著社會發展，“美”的性別之分，越來越不是一個固化議題。當香水逐漸從代表高端走向大眾，它和衣物、裝飾一樣，作為人的裝扮的一部分，開始具有社會符號意義，也因此出現了對于品牌香水的追求現象。

但我始終對于男香和女香之分的傳統，抱有保留意見。其實男生也可以喜歡粉色，女生也可以追求力量，這些也早已不是新鮮事。中性香的流行，是大勢所趨。更何況，中性香有其本身的魅力。以古龍水為代表的清淡型香水，多以柑橘香調為主。這種味道大多數人聞上去都會覺得溫和，不至于產生攻擊性過強的感受。

在現代化的進程中，個人價值與個性被放大。尤其對于當下年輕人來說，避免趨同、有自己獨特的風格，是日常的重要訴求。這種意愿，遠遠超過傳統性別所給予我們的規則邊界，它更自由，也更具有創造力。

氣味圖書館，就是一個很有代表性和充滿趣味的存在。在貨品的陳列架上，每款香水的名稱，都是日常生活中會出現的事物：涼白開、雨后、雪……日常情況下，嗅覺常常忽略它們，我們絕對不會刻意去思考這些東西的味道。可當你打開瓶蓋去聞的時候，腦中調動出的畫面，似乎就真的與它標示的物品匹配。

愛玩兒的氣味圖書館，還推出了城市系列和音樂系列。多種藝術元素的混雜，不一定讓所有人認同，畢竟對城市或者音樂的認知，都是非常私人化的東西。但不可否認，這樣的創意在現代來說，是對香水的發展有積極影響的。

20世紀70年代早期，一位化學家在香水工廠的混合室工作

另一種使用香水的新方式—疊加香水，也是打破刻板印象的好例子。疊加香水并不是傳統的混合香水，傳統的混合香水是由調香師與工藝師共同制作的定型產品，消費者只能被動選擇自己喜愛的香型。現在，疊加香水給予了購買者自由發揮的空間。它的原理是，在保留香水單獨使用的前提下，利用疊加，使香味的層次更豐富。這很考驗調香師的功底，也對使用者有基礎知識的要求，盲目亂噴不是我們的目的，這和衣物混搭一個道理。

但不得不說，香水的購入不像買菜那么簡單。因為略高的成本和香味混合的講究，并不能讓所有人隨心所欲地去嘗試香水。食物有酸甜苦辣，衣服有樣式尺寸，嗅覺的傳達目前除了親身體驗，很難通過平臺或者其他描述方式，使受眾接收到準確且特定的信息。有朝一日，也許科技能讓氣味被遠程而精確地感受吧。

筆者與真正熱愛香水的研究者們差距甚大，頂多稱得上是個“愛好氣味”的門外漢，說到底，只是在滿足個人的喜歡，并沒有充分開發嗅覺，去體驗和研究其中的層次分別。

人體的感官非常奇特，所接收的愉悅極為直接與純粹。但嗅覺卻是相對不敏感的那部分。

事實上，世界上約有40萬種香味，人類能感覺到的氣味約有10萬種，遠遠大于人類可以辨別的顏色。然而，人類嗅覺在離開遠古蠻荒時代后，退化嚴重，只剩基礎功能。與其他動物相比，毫無遠距離偵測之類的作用。可是，我們的眼、耳、口能遮住，卻無法不呼吸。這時，味道隨鼻腔進入心脾難以避免，鮮明決定人的好惡，甚至與當下的所見、所思、所想直接掛鉤。

也許，當記憶走向模糊的時候，還有氣味能指引碎片的畫面，拼湊當時情境，留給人生幾絲余味回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