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巖峰
2016年拉美經濟下滑跌到近十年來的“谷底”,2017年以來漸現“起底回升”態勢,曾給人期待,但2018年經濟增速“高開低走”,從年初預測的2.2%,一路下滑到10月份預測的1.3%。而從年底主要國家經濟表現來看,全年最終經濟表現可能會更糟。復蘇過程中的艱難走勢凸顯拉美經濟的脆弱和不確定性。
“令人失望的復蘇”
2015年-2016年,拉美多國深受國內政治斗爭加劇、經濟改革滯后以及世界經濟增長乏力、大宗商品價格走低等一系列不利因素影響,紛紛出現衰退,巴西、阿根廷等國更是陷入深度調整,從拉動地區增長的“火車頭”成為拖累經濟前進的“沉重車廂”。
經過兩年的調整和改革,2017年下半年起,經濟逐漸出現復蘇跡象,當年經濟增長達到1.3%,IMF等國際機構曾樂觀預計2018年拉美經濟將繼續復蘇態勢,全年經濟增速有望達到2.2%。但事實給了經濟學家們沉重一擊:2018年拉美經濟增速預期不斷下調。8月23日,聯合國拉美和加勒比經濟委員會(拉美經委會)發布預測報告,將增長率調低至1.5%,特別是阿根廷從預計的正增長3%大幅下調至-0.3%,巴西也從2%下調至1.6%,委內瑞拉增長預期更是降至-12%。但這還不算最壞的結果。2018年10月17日,拉美經委會將地區增速再次下調,從8月預測的1.5%下調至1.3%,阿根廷、巴西增速再次分別調低至-2.8%和1.4%,整個南美從1.2%下調至0.7%。這樣的發展速度,不僅低于去年成績,而且遠不如全球平均增速(3.7%),也未達到發展中國家平均水平(4.7%);不僅低于亞洲地區的6.5%,甚至趕不上兵荒馬亂的中東和北非(2.0%),連續5年成為全球增長最緩慢地區。國際金融機構評價2018年拉美的經濟復蘇“令人失望”。
從拉美地區內部看,主要經濟體均表現欠佳,巴西、墨西哥雖然艱難保持正增長(11月底預測分別為1.4%和2.2%),但均未達到年初3%和2.5%增長目標,更別提阿根廷、委內瑞拉均為負增長(分別為-2.8%和-15%)。盡管多米尼加、巴拿馬、智利等中小國家表現亮眼(全年增速分別為5.6%、4.8%和3.9%),但拉美主要重量級大國均走勢不佳,不可避免拖累地區整體增速。
從主要經濟指標看,拉美主要國家的“沉疴”依舊。在國際大宗商品價格上漲的情況下,地區出口增長乏力,出口金額全年增速僅9%,未達到去年11.5%的成績,出口數量僅增長2%,可見出口成績主要依賴大豆、肉類、礦石等原材料的價格上漲,生產能力并未有顯著增長,甚至像委內瑞拉、阿根廷等國還出現產能下降問題。在“老問題”赤字方面,各國均面臨經常賬戶和初級財政赤字持續增加的難題,導致債務負擔不斷加重。2018年拉美中央政府債務占GDP比重從2017年61%升至65%,其中巴西、阿根廷、烏拉圭、委內瑞拉分別高達88.4%、62.7%、68.1%和159%,均超過60%的國際警戒線。通貨膨脹也高企難降,全地區累計通脹6.8%,同比上升0.9%,其中阿根廷攀升40%以上,委內瑞拉更是高達1000%以上,民眾生活壓力大增。
特別是阿根廷,成為2018年拉美“經濟苦難”的代表。長期以來,阿根廷龐大社會福利開支導致財政赤字,馬克里政府自2016年起,通過多種形式發行主權債務融資,外債規模大幅擴張,造成沉重利息支出,被迫產生新財政赤字。截至2018年7月,外債規模已超過2600億美元,從而為阿根廷經濟帶來了巨大的壓力。
外部大環境與內部小氣候共同作用
阿根廷只是2018年拉美經濟復蘇過程中面臨多重困境的典型代表,許多拉美國家同樣也面臨內部政治斗爭、產業改革進展乏力、社會對立加劇,以及外部市場不確定性日趨增加的各種不利條件。
從拉美各國內部看,2018年是拉美大選年,包括巴西、墨西哥等地區大國,哥倫比亞、委內瑞拉等中等國家,到哥斯達黎加、巴拉圭等小國,今年共有6國舉行總統大選,秘魯、薩爾瓦多等多國舉行議會或市政選舉。各國多忙于競選和政黨博弈,關注重心在于爭取選民,要么大肆“印錢”、要么大舉“借債”,財政紀律置于腦后,宏觀經濟指標的穩定性大打折扣;而且擔心觸動各方利益,經濟改革也進展緩慢。同時,各國均面臨沉重的社會福利負擔,在經濟形勢惡化、出口收入減少的情況下,政府仍須承擔“剛性”福利支出,導致公共債務水平上升,國家信用風險猛增,嚴重影響投資者信心。此外,2017年以來,拉美“天災”不斷,巴西、秘魯洪水,阿根廷大旱,“艾瑪”“瑪利亞”等影響加勒比諸島的超級颶風,都給當地農業生產和基礎設施帶來沉重打擊。
從國際大環境看,2018年拉美所面臨的外部市場更加復雜多變。一是美元加息“沖擊波”首先波及拉美市場。2018年美聯儲4次加息,帶動美債利息和美元指數強勢拉升,高債務率的拉美首當其沖,地區內包括巴西雷亞爾、阿根廷比索、墨西哥比索等16國貨幣貶值,阿根廷比索和巴西雷亞爾均跌至歷史低位,資本外流加劇,實體經濟也遭沖擊。二是國際大宗商品價格大幅波動,有階段性見頂趨勢。這對主要以原材料出口為經濟核心的拉美打擊更大。全年銅、鐵礦石價格分別下跌4%和7%,影響了巴西、秘魯、智利等國出口,而石油、大豆價格起落不定,也對相關生產國和出口國的增產計劃帶來影響。三是以中美貿易摩擦為代表的國際市場復雜變化,增添拉美經濟不確定性。美、中分別為拉美第一和第二大貿易伙伴和投資來源國,兩國貿易沖突,短期內刺激大豆等部分產品價格非正常波動,但長期看,勢必擾亂拉美出口布局和產業發展計劃,更令世界經濟前景難料,國際投資者因此更趨謹慎,對拉美等新興市場投資逐步放緩。四是拉美另一傳統貿易伙伴歐盟,也因英國脫歐以及內部成員國內政不穩而自顧不暇,難以繼續加大對拉美關注,相反歐拉關于農產品貿易的分歧加大,可能會使拉美擴大出口的目標更難實現。
2019年將面臨更大不確定性
2019年,一方面拉美諸多新政府將“粉墨登場”,若干新政策將對未來經濟走向帶來新變化;另一方面,全球市場環境更趨動蕩,中美貿易關系、石油價格走勢、歐洲內部整合,在此內外合力下,拉美經濟走勢將更趨復雜。
墨西哥由左翼領導人奧夫拉多爾領導新一屆政府已于2018年12月1日上任,左翼政府主張加大社會救助項目,同時還要采取經濟緊縮政策以應對財政困境。如此矛盾的財政政策加上美墨關系的巨大不確定性,可能影響墨西哥吸引投資的能力。但墨宏觀經濟基本穩固,美墨加自貿新協議這一“最大的不確定靴子”已經落地,受惠于美國制造業持續活躍,美墨貿易應能強勁復蘇,墨經濟走勢應能保持謹慎樂觀。
巴西新政府將于1月1日就職,極右翼總統博索納羅已經任命“芝加哥子弟”蓋德斯出任“超級經濟部長”,全力推行以新自由主義為核心的全面經濟改革,包括力推養老金等福利體系改革、出售大量國有資產的私有化改革、放松國家對國有銀行體系控制的金融體系改革、減少對勞工保護的勞動雇傭體系改革,以及以簡化稅制為核心的稅收體系改革。如果改革能夠順利推行,巴西束縛經濟發展的三高(稅收高、通脹高、勞工成本高)將有望得以緩解,經濟活力將大增。但目前看,博索納羅執政聯盟在國會依舊處于少數,如期通過相關改革法案難度較大。
阿根廷可能仍將面臨困難局面。盡管IMF預計阿經濟萎縮將在2019年第一季度觸底,并在第二季度開始復蘇。但從2018年底的經濟走勢看,前景不容樂觀。馬克里政府為履行“零赤字”承諾,不得不在2019年財政預算中大幅壓縮財政開支,特別是砍掉30%的教育、醫療、水電補貼等福利開支,民眾不滿情緒高漲。在2018年11月底主辦G20峰會期間發生一系列大規模示威游行和沖突,凸顯馬克里的經濟緊縮政策正面臨巨大阻力。同時,阿左翼反對派正逐漸穩住陣腳,利用民眾不滿加快內部整合步伐。近期民調顯示,前左翼總統克里斯蒂娜的民意支持率已經與馬克里“打平手”。面對2019年10月總統大選,馬克里政府將在“保住政權”和“維持緊縮”之間面臨艱難選擇。
其他中小國家則力圖通過政策調整和結構性改革應對挑戰。烏拉圭、秘魯、智利努力降低金融美元化程度,減少美元波動風險,哥倫比亞、委內瑞拉則通過吸引外國投資能源、礦產、基礎設施等部門,擴大出口,實現產業調整。IMF預計2019年拉美經濟增長率為2.2%,其中,中美洲和加勒比地區繼續保持相對較高增速(4.1%),而巴西和墨西哥兩大經濟體則保持2.4%和2.5%的增速,阿根廷和委內瑞拉經濟下降幅度有望出現減緩(分別負增長1.6%和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