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福東
徐 戚生是明末寧波人,家貧。因為生計困難,他想到了“販妻”。把妻子賣掉,這是當時存在的一種陋習,官方有“典妻出子”的說法,就是把妻子賣給沒有兒子的男人做妾,以給買方充當懷胎生子的工具。
晚明雖然心學流行,但官方仍以程朱理學為圭臬。“生死事小,失節事大”,對民眾的桎梏仍屬嚴重,但對底層民眾而言,活著仍是第一要義,生的價值遠勝過貞節。
貧賤的生活中,徐戚生從“販妻”的舊習俗中看到了一絲生機與希望。徐戚生的姐夫叫何九二,他倒是有些家財,雖然也娶妻徐氏,但是一直沒有生子。何九二想典個妾,解決自己的香火傳承問題,于是和徐戚生一拍即合。徐戚生決定將妻子顧氏販賣與姐夫何九二。
從簽署的賣妻契約看,徐戚生和妻子顧氏都同意這筆交易。而從中撮合此事的是徐戚生的叔叔徐國寶、弟弟徐應朝。可見此事整個家族大半是同意的。
按照契約規定,顧氏只需典給何九二三年,之后便再歸還原夫徐戚生。但后來起了爭執,在顧氏重歸徐戚生后,何九二狀告徐戚生“奸占”,驚動了官府。
最后的結果是,徐戚生和何九二都受到了杖刑。因為在明朝的法律中,“典雇妻女”是一種犯罪:“凡將妻妾受財典雇于人為妻妾者,杖八十。典雇女者,杖六十。”按照這個規定,徐戚生和何九二需要被打八十大板,典雇的財禮也被官方沒收。何九二強制和被典的顧氏離婚。
據記錄晚明訟案的《折獄新語》稱,官府在判何九二和顧氏離婚后,支持顧氏和徐戚生復婚,理由是“以正綱常”。“三綱五常”的確是當時指導判案的核心理據,“夫為妻綱”決定了妻子在某種程度上被男性視為財產的命運,徐戚生典雇妻子的故事也證明了這一點。
綱常的存在,也讓當時的案件審判充滿道德訓誡的色彩。譬如徐戚生販妻一案中,官府的判決文書中將這種親屬之間的“典雇妻女”稱作“咄咄怪事,犬豕不若”“人貌畜行”。涉案的女性雖然未受杖罰,但判決書也諄諄教誨,批評何九二的妻子徐氏該對丈夫發獅子吼而不發,被賣的徐戚生妻子顧氏本不該同意典賣卻竟甘于“雌伏”。
徐戚生販妻案,觸犯的不僅是明律“典雇妻女”法條,還與不得“娶親屬妻妾”的規定相違背。《大明律》中的相關規范是:“凡娶同宗無服之親及無服親之妻者,各杖一百……若兄亡收嫂,弟亡收弟媳者,各絞。”可見,何九二與顧氏的這種亂倫行為在明朝是被嚴令禁止的。
值得一提的是,元代還實行“收繼婚”制——“父死則妻其從母,兄弟死則收其妻”,也就是,父親死了娶后母為妻以及兄弟死了娶嫂或弟媳為妻的習俗,在明朝不僅被廢止,而且要被處以絞刑。
另有一個案子的主角叫胡太源,浙江定海縣人。他的一個從外地搬過來的鄰居叫鐘世祿。鐘世祿有個妻子陳氏非常漂亮,胡太源垂涎她的美色,就和她認作干兄妹,做進一步交往。因鐘世祿家貧,胡太源就經常給予一些接濟,多是些食物和零用錢,前后大概花費了一二兩銀子的樣子。
按照后來縣府的判決,胡太源后來找個借口與鐘世祿鬧掰,就開始索要之前接濟的銀兩。鐘世祿沒有辦法,就把老婆陳氏作價賠償給了胡太源。胡太源因此受到了杖罰,陳氏被判仍歸鐘世祿領回。
判決書中并沒有說明胡太源受罰的法據,想來是因為“典雇妻女”罪。但為什么鐘世祿沒有受到杖罰呢?可能因他的典妻行為是被脅迫的緣故吧。
晚明雖然心學流行,但官方仍以程朱理學為圭臬。“生死事小,失節事大”,對民眾的桎梏仍屬嚴重,但我們從徐戚生和鐘世祿典妻案可以看出,對底層民眾而言,活著仍是第一要義,生的價值遠勝過貞節。
這些發生在三四百年前的典妻舊案,很生動地記錄了在舊禮法約束下底層婦女的命運。她們被視為財產,又要承受遠遠超過男性的貞節束縛。而在現實生活中,她們如何在貞節訴求和被性販賣的沖突中平衡好自己的內心,顯然是一個太過沉重的任務。回顧中國傳統文化時,一旦涉及性別權利,仍有逃不過的令人心寒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