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聲唱歌的男孩

郭姜燕

崔一成很后悔。

媽媽說：“崔一成，我們去逛街，然后帶你吃好吃的，好嗎？”

這對已經悶在家大半天的崔一成來說，自然是個不小的誘惑。他喜滋滋地跟著媽媽出了門。

可是，媽媽還約了閨蜜劉阿姨，她們倆幾乎逛遍了城里的每一家服裝店，試了上百件衣服。一開始，媽媽和劉阿姨還偶爾問一下：“崔一成，你看我這件衣服好看嗎？跟剛才那件比哪件更好？”于是崔一成很認真地比較了一下，給出自己的建議。但她們只是問問，從來不聽他的。

后來，崔一成就自己在店外面瞎逛，媽媽會時不時地探出身來大聲呼叫：“崔一成，別跑遠了！”

崔一成能不后悔嗎？

當黃昏蒙上眼罩兒，天空墜入黑暗，街燈次第亮起時，媽媽和劉阿姨心滿意足地拎著買到的衣服，帶著崔一成去吃晚飯了。

美食聚集的一條小吃街霓虹閃爍、人聲鼎沸。這里吵吵鬧鬧、熱熱騰騰，硬是把黑夜活成了白天。雖說這條街距離他家并不太遠，但媽媽很少帶崔一成來，她說這里鬧騰得飯都不一定吃得下去。

到了這里，本來餓得發慌的崔一成卻莫名地沒有了饑餓感。他喜歡這里的氛圍——一些餐館門外的廊檐下擺放著桌凳，成群的民間藝人在餐桌間穿梭往返，有抱著吉他唱流行歌曲的，還有各種傳統曲藝此起彼伏：京劇、越劇、山東大鼓……

看得出，來這里吃飯的很多是外地的游客，他們恨不得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媽媽和劉阿姨對這些早已熟視無睹。媽媽拽了一把崔一成：“別走散了，傻小子！”

就坐，喝茶，媽媽和劉阿姨商量著點菜。她們問崔一成想吃什么，但崔一成的眼睛和耳朵早已被周遭的熱鬧拽走了，連聲說什么都可以。

正吃著呢，兩個男青年抱著吉他站到了崔一成他們這一桌旁邊。不等媽媽開口，他們倆的手指已經在琴弦上彈撥，清脆悅耳的吉他聲在飯桌旁跳躍起來。

“不好意思，我們沒有點歌。”劉阿姨禮貌地拒絕道。

兩個男青年繼續彈奏著，仿佛沒有聽到一樣。

“我們真的不點歌，謝謝你們。”媽媽補充了一句。

兩個男青年不僅沒有停下演奏，還開口唱了起來。

他們一開口，崔一成就被吸引住了。多么好聽的聲音哪，就像被一顆溫柔的子彈擊中了心臟，又疼又甜蜜，整顆心都是麻麻的感覺……

崔一成最喜歡的就是音樂課，音樂老師總夸他聲音好聽，天生就是唱歌的材料，但唯一的遺憾是膽子太小，不敢在人前唱，到了音樂考試不得不張口的時候，唱起來也是哆哆嗦嗦的，顫抖得不成樣子。所以，很少有人能聽到崔一成唱歌。

可誰知道崔一成其實一天也離不開音樂呢。他會在自己的房間輕輕哼唱，有音樂在，他會特別滿足。

即使媽媽和劉阿姨只顧埋頭吃菜，兩個男青年依然淡然自若，熟練地彈唱著，唱得還那么好聽。崔一成有些尷尬，更多的是佩服，他想：要是自己有他們這樣強大的內心就好了。

待唱完了一曲，崔一成馬上熱烈地鼓掌，媽媽和劉阿姨也跟著鼓起掌來，原來她們也在默默傾聽兩個男青年歌唱。就在媽媽準備給錢的時候，其中一個男青年忙說：“大姐，我們不要錢的。我們只是非常熱愛音樂，之前一直自己默默練習、演唱，這次我們鼓起勇氣大聲唱歌，既唱出我們的音樂，也唱出我們的夢想，希望得到更多人的認可。”

崔一成被感動了，媽媽和劉阿姨也被感動了。一直將音樂夢想埋藏在心底的崔一成忽然感覺心里有什么在蠢蠢欲動。媽媽帶著鼓勵的眼神向兩個男青年微笑著說：“你們唱得很棒，希望你們以后能有所成就！”

兩個男青年連聲道謝，又輾轉到其他地方演唱了。

見崔一成的目光還一直追隨著兩個男青年，媽媽笑著說：“傻小子，還看什么呢？趕緊趁熱喝湯。”

吃飽喝足后，看看手表，還不到八點，劉阿姨提議，旁邊有一家新開的咖啡廳，里面的咖啡和甜點都很好。

媽媽一聽，眼睛就亮了，拉著劉阿姨就要去。

崔一成很不解，肚子還飽飽的呢，哪里還吃得下？

“媽媽，我想回去了。”他慢悠悠地提出要求。

媽媽想了一下，說：“也行，你正好回去把功課溫習一下，明天還要上課呢！”

在媽媽和劉阿姨的目送中，崔一成走出小吃街。

拐個彎，估摸著媽媽和劉阿姨看不見了，崔一成閃身躲進街角的暗影中，靜靜地站了片刻。當他從暗影中走出來時，媽媽和劉阿姨已經離開了。

崔一成的心“怦怦怦”的，像打鼓似的跳動著。

崔一成覺得自己的想法太荒唐了，但這個荒唐的想法一旦開始萌芽，就像被施了魔法的藤蔓，一個勁兒地纏繞著他的心，不停地生長著，再也無法控制。

崔一成要去唱歌。他要找到那兩個男青年，跟著他們一起唱歌。

崔一成循著吉他聲找到唱歌的人，是一個大胡子叔叔。崔一成覺得他唱得也挺好，只是看他的模樣有些讓人無法接近。

再找，崔一成找到了那兩個正在彈唱的男青年。正在聽他們唱歌的是一桌子的爺爺奶奶，他們都盯著兩個男青年，還用手打著節拍，特別專注。

等那首歌唱完了，爺爺奶奶們熱烈地鼓掌，兩個男青年不住地鞠躬感謝。

崔一成生怕自己后悔，立馬站到兩個男青年跟前說：“叔叔，我能跟你們一起唱嗎？”

一個男青年表示自己沒聽懂，另一個說：“小朋友，不要開玩笑喲。”

崔一成忙伸出一根手指，強調說：“我就只想唱一首歌，一首就行。”

“這樣啊……”兩個男青年都笑著點點頭，“你想唱哪首歌？”

“《云長》。”

“哇，我以為像你這么大的孩子就會唱唱校園歌曲，想不到你還挺跟得上流行趨勢的！”

崔一成笑了，他會的歌可多著呢，只是幾乎沒有人知道。

“來吧。”其中一個男青年撥動琴弦，沖著崔一成一點頭，示意可以開始唱了。崔一成只覺得他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上半身，又通過脖子躥到了頭頂，整張臉都熱辣辣的，快要燃燒起來了。

崔一成閉上眼睛，假裝自己正在家里的房間里。唱第一句，他聽到了些微的顫抖；唱第二句，嗓子完全打開；唱第三句的時候，崔一成找到了感覺……他越唱越順暢，越唱越動情……

直到唱完，崔一成都沒敢睜開眼睛。

熱烈的掌聲將他拉回了現實，映入眼簾的是爺爺奶奶們夸贊的笑臉，還有彈吉他的男青年對著他豎起的大拇指。

“太好聽了，再來一首！”

“是的，宛如天籟呀！不錯不錯！”

…………

爺爺奶奶們議論紛紛。崔一成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場面，他害羞地擺著手推辭：“謝謝謝謝，我就是想鍛煉鍛煉自己，謝謝……”

“要不，再來一首吧。”彈吉他的男青年鼓勵他，“第二首你會更放得開一些，會唱得更好的。”

崔一成的心一動。男青年說中了他的心思，他自己也這樣覺得。當他打開嗓子放出自己真正的聲音時，他的心一下子就松弛了，他相信第二首會更好。

于是，崔一成又唱了一首。唱到高潮部分時，兩個男青年一齊為他唱了和聲，三個人默契得像是一起合作了很多年。

鄰桌吃飯的人也都紛紛圍攏過來，聽得興味盎然。在大家的鼓勵下，崔一成唱了一首又一首。

…………

夜已深，當崔一成往家慢慢走的時候，他又一次大聲唱起了歌。那一刻，他居然忘記了去擔憂會不會在路上遇見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