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桂元 李 敏 劉 斐 王知笑 鄭江麗 許波群 章海燕 甘衛華
醫學知識的更新和臨床實踐脫離不開社會大環境的影響,作為社會大環境的重要組成部分,傳統文化可能從理論、實踐、倫理、法律等角度給醫學發展帶來許多無形的禁錮[1],不加以分析,醫學實踐者和教育者自身有時都無法意識到和準確識別這些問題,更無法給出合適的解決方案。在“一帶一路”時代背景下,我們還面臨著參與全球衛生治理、走出國門、培養來華留學生等新的挑戰,更加需要對我國現代醫學發展和教育水平有清醒深刻的認識[2]。討論并研究中國傳統文化對現代醫學發展的影響,有利于我們跳出其帶來的桎梏,診療實踐更加規范合理,醫學教育更加科學高效,最終促進醫學發展[3-4]。
“難得糊涂、無為而治、不求甚解”是傳統文化中的一種處世哲學、精神狀態和治學態度,許多人以此構建自己的精神舒適區,標榜自己“從容”與“不爭”。從個體健康角度來說,不可否認,這種態度對于日常生活壓力的疏導有一定的作用,特別是資源緊張求之不得時,以此寬慰自己,降低預期目標,有助于個體的健康。但這種不求甚解的精神也極大地妨礙了我國自然科學領域的發展,社會大眾和醫學從業人員也普遍缺乏“求甚解”的精神,導致近現代以來,物理、化學、生物等學科顯著落后于西方國家。
醫學領域的解剖學、生理學、遺傳學也是典型的受累者。例如,魯迅赴日本求學時,被教授描繪解剖圖譜時嚴謹的精神所震撼,撰文發表感慨。難道是說他本人不夠聰敏好學,照貓畫虎都學不會?恐怕不是,他所接觸到的傳統文化中不求甚解的基因已經深植腦海,一時無法掙脫罷了。又如,現如今許多糖尿病患者在需要就診輸液時,絕不能看到“葡萄糖”這三個字;部分醫務工作者也視之如猛虎,認為輸注葡萄糖對患者健康不利。殊不知,某些藥物只能使用葡萄糖溶液配伍,只要控制使用量、監測血糖動態變化、使用時配比好相應的胰島素就能預防其帶來的血糖波動的潛在危害。再如,社會大眾普遍認為輻射不利于人體健康,對微波爐、手機、電腦等避之唯恐不及,殊不知,雖然都能產生輻射,但這些輻射與可能導致傷害的電離輻射遠不是一回事。因“輻射”一詞將不少好的事物一棍子打死的現象實在是屢見不鮮。
在這些例子中,這些知識和信息很高深很難懂嗎?不見得。社會大眾或者醫務工作者無法獲得嗎?也不是。之所以會產生這種現象,原因主要還是大家停留在“知其然”的表面,不愿意做“知其所以然”的探索,缺乏求取精神罷了。盲目從眾,放棄了獨立思考的權利,久而久之,便忘了自己還有這樣的能力。放棄思考,理論自然停留在原地,無法進步。
中國傳統文化中也缺乏開展實踐研究的氛圍,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偏重人文范疇[5],實證醫學從理論到實踐都嚴重缺乏。“君子遠廚皰”也是圣人古訓,讀書人連廚皰都要遠離,叫他去深入觀察病人,研究尿糞痰、分析精血便,更是難上加難。由此產生的結果是,傳統醫學始終都是在氣血陰陽、精津營衛、虛實表里這些概念上做文章,把哲學和醫學的界限弄得越來越模糊,偏離唯物,趨近唯心[6]。這顯然不符合醫學實踐性強的屬性,故而少見研究器官或標本的著作流傳,病理學、微生物學、寄生蟲學這些學科也沒有生發的土壤。
在某些學科領域,傳統文化中存在的一些看不見卻又無法逾越的紅線,成為其發展的桎梏。例如,“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的古訓使得解剖學、外科學等學科發展舉步維艱[7]。在西醫進入之前,我們的解剖學方面僅有宋慈在刑事案件中驗尸取得《洗冤錄》的成就,之后在這方面幾乎陷入沉寂[8]。這種對生前生后軀體完整性近乎偏執的追求,當然也有敬畏鬼神,對疼痛和創傷天然的恐懼,一起作用于社會大眾,使得大家能接受藥物,能接受針刺,但對手術的接受程度顯著不足,直接導致了外科領域的發展受阻[9],類似器官移植這樣的領域更是困難重重,幾近于無[10]。
同樣,“男女有別、授受不親”的文化氛圍限制了婦科、性病與傳染病科、預防醫學等的發展。傳統上,婦科被稱為“帶下醫”,少有人愿意、敢于或者有能力開展像樣的婦女和圍產保健工作。受此影響,在解放后多年的今天,在部分經濟欠發達地區,仍然有婦女在家由穩婆接生而不去醫院最終導致不好結果的事例[11]。在性傳播疾病防治這個領域也幾乎是空白。但長期忽視或者刻意無視人的本能需求,并不會導致由此引發的健康問題的減少,反而隱藏了無數不愿意被擺上臺面的健康威脅和問題。
這樣的局面直到封建社會末期才出現改觀,理念桎梏逐漸松動。以西方傳教士為代言人的文化力量和醫學技術的滲透或者入侵,給封閉已久的國人帶來了耳目一新的體驗。康熙帝天花和瘧疾的成功治愈,就是經過實踐證明效果非常顯著的例子,得益于此,現代醫學才得以快速普及和發展,成功擠占傳統醫學的市場,奠定如今主流的地位。
在傳統文化對社會的分工體系里,醫屬三教九流的中九流。與西方社會不同,可以說醫在中國從未獲得過像西方一樣高的社會地位,時不時還會被貶到與巫一體,難以吸引到高素質、高層次的精英人士參與醫的發展。
如Halsted、Hirschprung、Nightingale等近現代許多知名醫護大家都是富貴人家出身,出于自身興趣與使命感投身醫學。但與此不同,幾乎很難看到中國歷史上有多少上層子弟抱著悲天憫人的情懷投身醫學事業,更多的是窮苦人家為生存計,或者子承父業,傳遞醫學香火。高層次人才的缺失直接導致醫學的發展落后于其他行業。
有人可能會拿“大儒即為大醫”的論調反駁,認為還是有高層次人才從醫的。不可否認,被奉為大儒者,肯定能接觸到比普通人更多的學術資料,包括醫學典籍在內,這是一般人不具備的條件。古人在仕途無法晉進時,如果讀書夠多,又有興致,稍微偏離一下方向,研究美食,研究山川物理,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其中不乏如袁枚、徐霞客等這樣的有成就者。但醫學不同,醫學更多的是要有實踐經驗支撐的,斷不能僅僅依靠故紙堆中得到的一點皮毛就來臨證處方。古人行醫,也講究博覽群書,做到大醫者,學識淵博、技藝精湛、人情練達都不可缺少,“大醫即為大儒”這一說法倒是更加容易成立。
推崇古人的智慧,把老祖宗留下的東西當作至寶,不能有動搖是我們傳統文化的重大弊端[12]。即便獲得新的認識和進展,往往也難以跳出舊的理論體系,很多時候都是修修補補,牽強附會于舊理論上,不擅于批評現有理論,做出顛覆性的“逾越”之舉。這顯然是不符合知識進步呈螺旋式上升的自然規律的。
認識和思維陷落窠臼,導致的惡果是嚴重缺乏推陳出新的成果,缺乏持續產生高質量文獻資料的土壤。醫學典籍數量雖多,但大多都是無法核實或不可重復的個人經驗總結,還常常存在夸大、虛假、含混不清的弊病。甚至有出于標榜功效,自命正宗,或者心存顧忌的考慮,抬出鬼神之論或者假借先人之名的做法。雖然在信奉鬼神的年代,這樣做對蒙昧的大眾有一定的心理疏導的安慰劑作用,但對醫學的發展并不能起到實質性促進作用,反而會混淆視聽,誤導后來者。后人即便想要仔細研究這些典籍,還必須要經歷披沙揀金的痛苦的篩選過程。
傳統醫學的教育模式非常推崇師承教育,與學校教育,自學通醫相比,師承教育歷來占據主流地位[13]。在這種體制下,講究的是師道為尊,學生更多的是被動接受。雖然應該肯定這種教學模式在歷史上曾經發揮了重要的作用,但隨著時代的發展,師承教育已經不能適應新形勢的需要,不應再占據主要地位,只能作為一種補充。
在具體方法層面,中醫有臨證研究,有醫案的研究,與如今的案例教學法有相通之處,值得提倡。但在現代醫學教育模式下,講座學習,問題導向學習,模擬病例教學法等受到廣泛提倡,卻找不到對應的先例,這些新鮮事物在傳統文化中也是聞所未聞的。醫學教育工作者必須跳出傳統文化的限制,主動探索,借助對外交流等手段,開創性地發展符合中國國情的模擬教育模式[14]。
現代醫學起源于西方,從進入中國大地的那一刻起,就時刻面臨著質疑和挑戰,發展到今天,仍然面臨著中國傳統文化帶來的一些不利的影響。這些影響可以是非常隱匿的,讓人無法察覺,不明就里者還會以“中西醫之爭”、“中國特色”這樣的說辭混淆視聽。正視這些問題并尋求解決方案才能真正保障大眾健康,促進醫學發展[15]。
醫學具有很強的實踐屬性,應以“治愈疾病,保障健康”這個結果為最終目標和發展方向。它可以根據時代特征、國力差別劃分不同的發展階段,不應該以國別、意識形態的不同搞出各種狹隘的特色,在互聯網時代交流便捷頻繁的背景下,更是如此。當然,凡事都不是絕對的,中國傳統文化也有可取之處[16]。光有爭論沒有幫助,本文的目的正是深入討論研究傳統文化的不利之處,引起重視,批判性地繼承傳統文化,不排斥外來文化[16],發現問題并提出恰當的解決方案才是真正促進醫學發展的正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