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之凡,梁 暉,張益偉
(1.福建中醫藥大學,福建 福州350000;2.福建省人民醫院,福建 福州350004)
中醫理論認為,人體是一個多層次、多結構的有機整體[1]。在構成人體的各個組成部分之間,在各個臟腑器官、形體百骸之間,生理機構密不可分,器官功能相互協調、相互為用,機體病理上相互影響。心、腦均為人體至關重要的器官,二者無論在生理或是病理上都是相互為用、相互影響的,而在對于心腦病的中醫證治當中,“心腦同治”已經成為當前中醫學術界、臨床中醫界的共識。目前,世界各國學者研究發現,中醫藥整體論治具有廣泛的藥理效應,如調脂、抗血小板黏附聚集、穩定斑塊、擴張血管、保護血管內皮、調節炎癥反應、促進血管新生和增加心肌組織灌注等,中醫藥可作用于心肌梗死、腦卒中、糖尿病等心腦血管相關疾病的多個病理環節之中[2]。
除以上論述外,筆者認為“腎”(腎系統,下同)在心腦病治療當中也扮演著一個十分重要的角色。《素問· 四氣調神大論》:“是故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此之謂也。”[3]弄清“腎”與心腦病之間的關系,從腎論治,對心腦病的中醫證治亦是一大進步,故筆者采用中醫“腎”理論分析心腦病的中醫證治,發現腎精虧虛是導致心腦病發病的重要內在因素,現將滋腎大法在“心腦同治”中的重要治療意義闡述如下。
在傳統中醫理論中,心與腎的關系密不可分,二者在生理學上的聯系主要表現為“心腎相交”[4]。《景岳全書》云:“心本乎腎,所以上不寧者,未由不因乎下,心氣虛者未由不因乎精。”[5]人體之中,心位于上焦,主氣屬陽,五行屬火;腎位居下焦,主氣屬陰,五行屬水。二者同居少陰,在上者宜降,在下者宜升,通過經脈相連,故腎水必須上濟于心,滋心陰以使心火不亢;心火必須下煦于腎,溫腎陽以使腎水不寒。劉完素在《素問玄機原病式》中闡述火熱病機時,指出“心為君火,腎為相火”,君火相火,各安其位,心腎上下相濟;并將其相火、三焦、命門首次聯系在一起,初步建立起相火理論的框架[6]。
如上所述,生理條件下,心、腎二者水火既濟,即心火下煦于腎、腎水上濟于心;反之,若心火不能下煦于腎、腎水不能上濟于心,必將導致心、腎兩臟的生理功能紊亂、二者之間陰陽失衡,出現“心腎不交”的局面。在病理學中,中醫歷代典籍對二者間的關系皆有論述,如《素問·臟氣法時論》有云:“心病者胸中痛……腎病者……虛則胸中痛。”[7]眾所周知,腎為先天之本,“腎者,主蟄封藏之本,精之處也”[8]。腎精、腎氣及其所化生的腎陰、腎陽無時無刻不在推動和調控著人體臟腑氣化的全部過程。《千金要方》曰:“病先發于腎,少腹腰脊痛,脛酸……二日上之心,心痛。”[9]明代張介賓《類經圖翼·五行統論》認為:“五行之理,交互無窮……變雖無窮,總不出乎陰陽;陰陽之用,總不離乎水火。”[10]心、腎二者各有陰陽水火,二者的動態平衡、協調制約乃是人體生命活動的重要維護條件。一旦其中一方失去正常狀態,勢必會影響另一方。臨床上常見證型之一——“陽虛水泛證”的形成原理和治療方法便是如此,如《傷寒論·辨少陰病脈證治》言:“少陰病,二三日不已,至四、五日,腹痛,小便不利,四肢沉重疼痛,自下利者,此為有水氣。其人或咳,或小便利,或下利,或嘔者,真武湯主之。”[11]《金匱要略心典》有云:“心陽臟,而水困之,其陽則弱,故身重而少氣也;陰腫者,水氣隨心氣下交于腎也。”[12]《證治準繩·雜病》曰:“若心氣不足,腎水凌之,逆上而停心者,必折其逆氣,瀉其水,補其陽。”[13]
中醫典籍《素問·五臟生成篇》有云:“心之合脈也,其榮色也,其主腎也。”心血管系統疾病中的諸多病種,如冠心病、高血壓病、心律失常、慢性心力衰竭、高脂血癥等,皆包含腎氣虛證、腎陽虛證、腎陰虛證、陰虛陽亢證等證型。國醫大師路志正教授[14]認為冠心病、心絞痛雖病位在心,但腎陽虛衰、心氣不足才是其病機,治療當據其病因病機,虛補實瀉,以溫腎陽、補腎氣為法。著名心血管醫學專家陳可冀院士汲取中西醫學所長,倡導冠心病需要辨清寒熱虛實,治法上明確提出“三通”和“兩補”的原則,其中的“兩補”便是指補腎和補益氣血。
腦、腎二者無論在生理或是病理上都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在中醫理論中,頭為“諸陽之會”“清陽之府”,又為髓海之所在
[16];腎為先天之本,藏精主骨生髓,二者之間的淵源如《素問·刺禁論》所云:“腦為髓之海,真氣之所聚。”《靈樞·經脈》曰:“人始生,先成精,精成而腦髓生。”[17]此即表明人體的形成,先成精,后由精生腦髓。又如《難經·二十八難》曰:“督脈者,起于下極之俞,并于脊里,上至風府,入屬于腦。”[18]《素問·骨空論》亦有云:“督脈者,起于少腹以下……少陰上股內后廉,貫脊屬腎……上額交巔上,入絡腦……俠脊抵腰中,入循膂絡腎。”[19]人體腦、腎二者便是通過督脈進行相互連接溝通,腎精通過這條經絡系統進入骨髓,再沿著骨髓上行進入頭中并匯聚成為“髓海”,腦部無時無刻不在接收著身體器官以及各經絡的充養。
因此,人體“腎”的變化也將影響到腦的生長發育和運行工作。歷代中醫家們對二者之間的關系也多有記載,如《靈樞·海論》云:“髓海有余,則輕勁多力,自過其度;髓海不足,則腦轉耳鳴,脛酸眩冒,目無所見,懈怠安臥”,[20]就是說腎精不斷生髓養腦,方可使腦始終維持在正常的生理狀態,人體的皮肉筋骨方可保持正常有力;若先天不足、髓海失充,腎精無法正常供行于腦,則將導致人體五官九竅失利,上致腦轉耳鳴,下迫脛酸無力。再如《靈樞·決氣》有關于“腦髓消”的記載,《景岳全書·非風》指出中風病便是“人于中年以后,多有此證其衰可知,經云:人年四十而陰氣自半,正以陰虛為言也。夫人生于陰而根于陽,根本衰則人必病,根本敗則人必危矣。所謂根本者,即真陰也。”[21]《醫學心悟》亦有老年癡呆乃“腎主智,腎虛則智不足”的記載[22]。不僅如此,腦與腎二者間的關系還表現在以腦、腎“陰陽失衡”為主要病機的致病條件下,宋代道學家張君房在《云笈七簽》中有言:“腎藏于陽,腦潛于陰。及其老也,和氣不足,陰陽將散則陽上升,陰下降。故腦熱而腎冷,腎無陽氣則腳弱無力,腦無陰氣則目眼不明。”[23]從人體“腎”“腦”陰陽失衡的角度分析了腦病形成的機理。
一些中醫臨床研究也證明了腦、腎二者間的關系。有學者依據補腎化瘀法,采用自擬補腎化瘀益智湯加減治療62例中風后癡呆癥患者,結果痊愈18例,好轉38例[24]。有人用溫陽豁痰熄風法治療1例早發性癲癇性腦病患者,患者在服藥3周后癥狀明顯好轉,服藥半年后,已有20余日癲癇未發作,活動量增多,雙手有主動抓握的動作[25]。有人對神經官能癥患者31例進行了研究分析,發現腎陰虛患者高達26例,腎陰陽兩虛有4例,腎陽虛只有1例;針對此類患者采用河車大造丸等進行治療,通過療效觀察,發現痊愈10例、好轉12例。有人在分析尿毒性腦病患者30例后發現,本病源于腎臟虧虛,通過督脈、足太陽膀胱經脈及三焦等經絡系統,最后遷延至腦,致腦髓空虛、邪實損腦,出現神志癥狀和肢體運動障礙等表現[26]。
清·程文囿在《醫述·醫參》中論述了腦與腎的關系:“腦為髓海……腦髓純者靈,雜者鈍,耳目皆由以稟令,故聰明焉……髓本精生,下通督脈,命火溫養,則髓益充……腦髓幾何,能禁命門之取給而不敝乎?精不足者,補之以味,皆上行至腦,以為生化之源,安可不為之珍惜。”這段論述,一則表明人體元神之健全須以“精髓充滿”為生理基礎,腎氣強健、腎精飽滿與人腦生長發育密不可分;二則揭示“髓海不足”和“腦髓純者靈,雜者鈍”可概括人腦的病變。人腦只有在腎精、氣血不斷蒸騰氣化及上行滋養下,精髓純正充實,正常抵御外邪侵擾,才能真正發揮出“元神之府”的功效,以控制人體感覺、精神的活動。
以上論述清楚說明了心腦血管疾病與多數疾病一樣是以腎精虧虛作為其重要的內在因素,也正因為如此,“滋腎大法”在心腦血管疾病的治療中發揮著關鍵性作用。中醫“腎”理論無時不刻不在指導著心腦病的證治,當今的臨床應用和試驗研究已經清楚證明了這一觀點。
無論是在心血管系統或是在神經系統的疾病治療中,由于有了“心本于腎”“腦為髓之海”“腎主骨生髓”“腦為元神之府”等理論的指導,人們通過辨證分析,觀察到了腎氣虛、腎陽衰、腎陰虛或腎陰陽兩虛等病理表現,并采取補腎益氣、填精生髓等方法進行治療,才取得了較好效果。
有學者通過臨床觀察1 069例冠心病臟腑虛證患者,發現以心虛證(占35.73%)、腎虛(占29.75%)、肝虛證(占12.44%)最為常見,虛證組合以心、腎兩虛證較為多見[27]。有學者用滋腎溫陽法(基本方為熟地黃、山萸肉、山藥、巴戟天、仙靈脾)治療原發性高血壓病患者31例,總有效率為71.0%[28]。有人用麻黃附子細辛湯加味治療病態竇房結綜合征,平均提高心率達16次/min[29]。有人在治療327例心臟神經官能癥患者時發現,患者的主要證型為腎陰虧虛、腎虛血瘀、肝郁氣滯,并采用補腎、除煩、滋陰、清熱法加以治療,療效顯著[30]。
對于兒童多動癥,有學者制定了以“益腎填精”為主的治療大法,采用“孔圣枕中丹”化裁治療,療效滿意[31]。亦有學者使用補腎健腦膠囊臨床治療兒童多動癥患者200例,結果總有效率為96%[32]。有學者用溫腎開竅法治療1例流腦后腦萎縮合并癲病患者,服藥2個月后,癥狀明顯好轉,服藥2年后,患者可以自行料理家務,癲病未再發作。國醫大師朱良春教授[33]對于治療缺血性中風也提出了“從腎之陰陽兩方面論治”的觀點,強調“肝腎陰血不足”為病機根本,并特別指出在中風后遺癥期必須重視腎陽不足。針對老年性癡呆,有學者從實驗研究角度證明中藥“補腎填髓”的現代生物學基礎是促進神經元細胞能量代謝和利用,激活內源性神經營養因子生成增多,同時抑制神經毒素的生成,從而進一步減少神經元死亡,促進大腦神經元存活與再生,起到了“治本”作用[34]。
綜上所述,中西醫學對于“心腦同治”都有大致統一的認識,不僅有著堅實的中醫學理論基礎,還有著大量的現代臨床應用實例和實驗室研究數據。在中醫整體觀念和辨證論治的指導下,將中醫“腎”理論與心腦病的證治相結合,不僅豐富了中醫異病同治的內涵,而且更是真正做到了治病求本,拓展了心腦病的證治內容。
不過,需要關注的是,臟腑功能都有一定的物質基礎。心、腦、腎涉及的范圍,有的是三者本質的直接反映,有的是它們的間接反映,所以對于心、腦、腎三者聯系的真正本質有待進一步研究,也需要更多的臨床實踐和實驗室研究,以掌握更為精準的科學數據,為中醫“腎”理論在心腦病中的證治,提供可靠的依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