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中東地區形勢可望趨緩

齊前進

2018年9月30日，敘利亞難民兒童在難民營里學習。

歲末年初，在有關中東地區的新聞報道中，美國宣布自敘利亞撤軍、阿聯酋恢復在大馬士革使館工作格外引人關注，這預示著延續八年、以反政府和推翻政權為目的“阿拉伯之春”接近終場落幕。2019年中東地區形勢可望出現趨緩跡象。

“阿拉伯之春”八年結果仍在評估

2010年底從突尼斯掀起的“阿拉伯之春”運動，蔓延到很多阿拉伯國家，民眾舉行抗議示威活動，表達對政府的不滿，最終導致突尼斯、利比亞、埃及和也門四個國家的領導人下臺。

“阿拉伯之春”爆發的主要原因，有內外幾個方面。首先，內因發揮關鍵作用。阿拉伯國家長期存在政治經濟和社會矛盾，貧富分化嚴重，失業率居高不下，年輕人無所事事，社會發展落后。一些阿拉伯國家政治制度僵化，實行子承父業的世襲制度，引起社會不滿，統治階層內部也爭權奪利。八年來的“阿拉伯之春”，基本都是發生在一國內部的內亂和內戰，而不是國與國之間的沖突戰爭。其次，內亂引起外部干涉。美國歐洲等推波助瀾，實施“顏色革命”，意圖推翻與其關系不睦的阿拉伯國家政權，建立親美西方的政府。與此同時，沙特、伊朗、土耳其等地區國家火上澆油，借機插手干涉，在動亂國家支持各自代理人，搶占地區力量格局空白，爭奪和擴充伊斯蘭教兩大派——遜尼派和什葉派陣營。

國際政界和學界目前還在評估“阿拉伯之春”的結果，不少人認為這場運動造成中東地區混亂動蕩。阿拉伯國家背負“茉莉花革命”之名而陷入厄運，付出沉重代價。“阿拉伯之春”實際上是“阿拉伯之冬”。敘利亞內戰是極端代表，有20多萬人殞命，數百萬人流離失所。國家滿目瘡痍，到處斷井頹垣。經濟生產縮水一半，人民生活和社會發展倒退了至少20年。敘內戰擴大了社會矛盾，不同部族和派別之間的嫌隙加大。同時，“伊斯蘭國”極端勢力趁亂坐大，庫爾德人也借機提出自治需求，加劇了敘內亂的復雜性。另一方面，敘利亞淪為各方角力的棋盤，伊朗、沙特和土耳其分別扶植各自勢力，提供軍事和財政支持。俄羅斯和美國兩個大國也從地區和全球戰略角度出發，介入敘利亞內戰。俄羅斯在軍事和政治上力挺敘政府，促成敘形勢從亂轉治。俄也鞏固了在敘利亞問題上的主導地位，在中東地區影響力大漲，一躍成為主導地區格局的主要大國。

但也有一些專家指出，與“阿拉伯之春”造成的混亂動蕩局面相比，中東地區取得了治理發展的進步。突尼斯通過和平途徑實現了政權交替，建立新的國家機構，并開始緊縮政策和改革計劃經濟。盡管存在黨派斗爭、發展緩慢的問題，但突尼斯被認為政治轉型比較成功的阿拉伯國家。“阿拉伯之春”最主要的成果，是終結了一些國家的世襲政治制度。埃及的穆巴拉克、利比亞的卡扎菲被趕下臺，就是因為他們想把政權傳給兒子輩，招致老百姓揭竿而起。可以說，眼下在埃及和利比亞，世襲政治制度已經成為往事。

事關2019年形勢的三件大事

最近一段時間，圍繞中東地區形勢發生了三件事，預示“阿拉伯之春”接近尾聲，中東動蕩混亂的局面有望緩和穩定。

第一件事是敘利亞內戰進入后期。敘利亞戰略意義顯著，在中東牽一發而動全局。敘內戰在2015年俄羅斯軍事介入后出現戰略轉折。經過東南西北幾場戰役之后，敘政府和俄羅斯擊潰“伊斯蘭國”以及主要軍事反對派，掌控大部分國土。敘利亞大的戰事已經結束，將轉向戰后政治權力建設，重塑社會各界的信心。而敘政府要滿足老百姓的生活、政治需求，任務要比打仗更難。但不管怎樣，敘利亞政府現已站穩腳跟，不再面臨被軍事推翻的危險。很多年前，有中東問題專家預言，“阿拉伯之春”將止步于大馬士革。這個預言現在應驗了。

第二件事是海灣國家尋求恢復與敘利亞政府的關系。“阿拉伯之春”伊始，沙特、阿聯酋等海灣國家擔心埃及和敘利亞等國內亂外溢，殃及自身統治，遂介入埃敘兩國事務。經過一些波折后，埃及重回軍人執政的傳統，穆斯林兄弟會被壓制。但海灣國家對敘利亞的介入沒有奏效，未能如愿推翻其政權。2018年底，海灣國家對敘利亞政策有了重大轉折。阿聯酋恢復在大馬士革使館的工作，使館修葺一新開門迎客。阿拉伯國家商議在近日舉行的阿拉伯國家聯盟會議上恢復敘利亞的席位。海灣國家從鼓噪推翻巴沙爾政權，到向巴沙爾總統伸出橄欖枝，反映海灣國家已經承認其支持敘反對派的政策失敗，認清巴沙爾繼續執政的現實，不得不與其打交道，同時也順應敘問題進入戰后階段的大勢，攫取經濟重建的利益。此外，沙特最近因為卡舒吉被害事件與美西方國家關系受到影響，國際形象不佳。沙特也希望做些修補工作，通過敘利亞問題向國際社會釋放善意。

第三件事是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從敘利亞撤軍。這表示美國大幅度改變對敘政策。美此前表態，其在敘駐扎美軍的目的有三個：擊潰“伊斯蘭國”、遏制伊朗勢力和影響敘政治進程。特朗普表示要撤軍后，敘利亞、伊朗和俄羅斯松了口氣，以后不再面臨美國的軍事威脅。土耳其也希望美國減少對敘利亞庫爾德人的支持。而以色列和海灣國家則擔心美減少對它們的安全保護。美國撤軍決定帶動地區國家的互動調整。阿聯酋等海灣國家恢復與敘利亞關系，阿拉伯國家考慮與敘修好，都與美國撤軍決定有關。

特朗普宣布從敘撤軍，再次顯示了他獨特的外交風格特點。CNN評論說，特朗普外交政策的出發點是隨心所欲，兌現競選承諾，以及個人成見與偏見。特朗普行事比較武斷，經常不與手下協調，打個電話，發條推文，就頒布了政策。這讓美國官僚階層無所適應，頭疼不已。

特朗普撤軍決定更反映了美國外交孤立主義思想抬頭，以及美國逐步減少介入中東動亂的政策傾向。特朗普和美國幾屆領導人都承認，美國在敘利亞沒有核心利益，美國沒有必要、也沒有能力繼續蹚中東的渾水。美國外交歷來宣揚的維護利益和價值觀的兩大支柱，到特朗普手里有了調整。他強調“美國優先”，突出“利益優先”，推行價值觀則退居其次，不再堅持武力推翻他國政權的做法。

特朗普的撤軍決定并不符合美對中東長期戰略，招致國內官僚激烈反對。國防部長馬蒂斯本來是個謹慎穩重的人，連他都引咎辭職。近日美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博爾頓和國務卿蓬佩奧分別訪問中東，把特朗普的撤軍決定往回收了收，聲稱美撤軍行動不會立即實施。美國是超級大國，在中東還是有重要利益的，包括影響中東地區格局、遏制反美勢力、保護以色列和沙特等盟國安全以及維持對中東石油供應和世界油價的影響等。從長期和戰略角度看，美國不會徹底離開中東，從敘撤軍只是政策手段的局部調整。

中東地區歷來是動蕩的淵藪，不穩定、不確定的特點突出。預測中東形勢被稱為枉費心機的“愚人差事”，吃力不討好。話雖如此，但中東最近出現這幾個新動向，還是說明持續了八年的“阿拉伯之春”已進入退場階段，也預示2019年中東形勢將走向緩和，這給地區的安全穩定與發展帶來了一縷春風。但也要看到，中東地區固有的政治社會經濟痼疾并未消除，同時近來又發生不少與外部介入有關的新問題，譬如美國重新對伊朗實施經濟金融制裁，海灣國家之間關系仍然不睦，沙特與伊朗繼續相互頂牛，美國宣布承認耶路撒冷為以色列首都并遷館，即將推出巴以爭端的“世紀交易”……老毛病加上新疾患，有可能在中東地區引爆新的矛盾沖突，產生又一輪動蕩不寧。

（作者為外交官，曾長期在中東地區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