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欣
我們剛剛紀念了改革開放40周年和中美建交40周年。現今關于中美關系的討論經常提到一個問題:中美是否正進入“新冷戰”。在這背后,人們關心的是,美國對華戰略“去接觸”的轉向是否已成為定局,中美矛盾能否得到及時管控,兩國利益的深度交融能否繼續發揮穩定作用,中美如何建立新的共存模式?要回答這些問題,不能脫離兩個“40年”的時空背景。
改革開放的40年,是中國適應全球發展趨勢不斷成長崛起的40年。中國擺脫了“國際體系外的游蕩者”身份,成為體系規則的受益者和完善者。現在的中國不再僅僅作為一個龐大市場吸引著外界關注,更為全球發展和治理貢獻著新的理念和公共產品,可謂“在世界中復興,以自身復興反哺世界”。
中美建交的40年,兩國關系的長期穩定發展為中國自身的改革繁榮創造了有利的外部條件。美國曾經承認中國是開放和善于學習的,中國的融入有利于美國主導的國際秩序的發展。但讓美國心有忌憚和不甘的是,中國抓住了21世紀初因美國戰略調整和搖擺而形成的戰略機遇期,大幅縮短了與美國的實力差距。美國十分關注中國近幾年的國內和國際行為,懷疑中國有意重塑新的地緣政治和經濟態勢,在世界上削弱美國的相對優勢,排擠美國的影響力。
焦慮之下,美國國內的對華接觸派急速冷卻,鷹派猛抬頭,有了“新冷戰”說和“脫鉤”說。在美國看來,未來中國必是舉足輕重的“洲際型”大國,而大國的興起總會牽動“權力轉移”。美國學者、“修昔底德陷阱”概念的提出者格雷厄姆·埃利森在《注定一戰:中美能避免修昔底德陷阱嗎?》一書中選取了16個歷史上崛起大國挑戰既有大國的案例,其中12個都走向戰爭,從而得出“中美戰爭在未來幾十年極為可能爆發”的結論。
一個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歷史也不可能完全重復。中美關系的未來不應被簡單化為“冷戰2.0”,兩國關系的現狀既是競爭性戰略共存,也是戰略性相互依存。過去40年里,中美在政治、外交、經濟、文化等方面相互結成極其龐大的紐帶網絡,中美關系的基礎不斷充實。現階段最為緊張的經濟關系并未完全褪去“中美關系穩定舵”的角色,合作共贏的長期收益依然優于兩敗俱傷的死纏濫斗。中美合作的受益者并非僅是兩國公司和企業,更包括兩國民眾與社會,當然也有政府。美國著名的民意調查機構蓋洛普公司去年初做過一次民調,結果是美國民眾對中國的好感度為53%,為近30年來最高,鷹派眼里咄咄逼人的中國在普通民眾眼里則仍然帶著開放友好的氣質。這也讓中美之間業已形成的競爭有別于冷戰時期美蘇之間的那種關乎生死存亡的惡性競爭,后者是兩個國際體系的分裂、兩種意識形態的對立、兩大軍事集團的對抗、兩種政治制度的死拼。
中美要走向冷戰般的對立,也缺乏足夠的理由。中美關系如果全面破裂,不僅會在兩國國內產生巨大影響,更將毀滅國際社會共同渴望的大國合作共治前景,直接關系到21世紀上半葉的世界大勢。或許在今后相當一段時間內,“冷和平”將成為中美關系的一種“常態”,雙方雖然相互缺乏信任、充滿猜疑,但在規避和減少沖突方面仍有基本共識,在緩解雙邊關系中的摩擦點方面仍有運作空間。從理論角度看,“冷和平”是從和平到戰爭過渡階段中的一種具備可逆性和可控性特征的特殊狀態。
即便如此,也不能想當然地認為,中美客觀存在的相互依存就一定會阻止兩國發生沖突和戰爭。同樣的,期待中美“和好如初”的念頭也是不現實的。中美力量對比態勢的變化已經改變了兩國關系的定位,也改變了外界對兩國的認知和期待,進而引發各種連鎖反應,兩國都面臨如何重塑規則和重構關系的新課題。
對中美而言,當下最重要的是要共同避免滑向美蘇對峙時期的那種極端,也就是基于“相互確保摧毀”的“恐怖共存”,而應共同努力建立基于“相互確保尊嚴”的合作共存,此“相互確保”非彼“相互確保”,而這種“尊嚴”包括對現實力量對比的客觀認識,對底線紅線的堅守,不把對方逼入死角,保持對話協商和緊急溝通管道的暢通,對使用軍事力量的克制,等等。
對歷史懷有敬畏,對未來抱有信心,才是構建中美新型大國關系應有的基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