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地妖嬈

1981年3月30日,當時的美國總統里根自華盛頓的希爾頓飯店演講完畢,正走出飯店。突然間,一名年輕人半路殺出,用一把左輪手槍向里根連開六槍,這六枚子彈不僅傷了里根的肋骨,還導致在場的一名新聞秘書終身殘疾,另外一名警官則因后頸的槍傷而不得不忍受長達20年的疼痛。
當刺殺者約翰·欣克利被逮捕之后,人們發現他的犯罪起因有二:一是他罹患嚴重的精神病;二是他迷戀馬丁·西科塞斯執導的電影《出租車司機》中扮演雛妓的朱迪·福斯特,所以想學著片中羅伯特·德尼羅扮演的男主角嘗試刺殺一名總統競選者那樣,也來那么一次壯舉,以便吸引女神的關注。
事實上,約翰·欣克利的舉動在大多數人眼中并沒有那么無法理解,即便拋開“精神病”這一“萬能”的托辭,都可以找到犯罪者努力賦予自身魅力的依據——那便是大量影視劇中塑造的“浪漫殺手”。BBC電視臺打造的英劇《殺死伊芙》中,朱迪·科默扮演的特工女殺手薇拉內拉便是一個典型,憑借狠辣作風與獨特的危險氣質,她不僅贏得71屆電視艾美獎劇情類視后殊榮,同時也贏得了“小變態”的“美稱”。

影視劇中的“ 殺手” 因殺人而迷人,其身份之外還得再加一層光環,那便是——儀式感。

一系列常人沒有的本事都被安在了“特工”身上,簡直等同于在打造一款完美偶像,所以就誕生了《諜影重重》中的特工伯恩這樣的經典角色。
眾所周知,偶像之所以能成為偶像,其真人與大眾之間保持一定的距離就變得極為重要。殺手的身份特殊性決定了他們得跟明星一樣克制,除了工作場合,平常盡量要變成“透明人”。因這種“遺世獨立”的作風,使得編劇筆下的殺手總是“愛豆感”爆棚。當然,這并非一夜之間形成的創作套路,卻是有著漫長的演變過程。
當阿瑟·柯南·道爾與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推理小說成為主流暢銷讀物的1890年代至1970年代,人們仍然停留在“正義必將戰勝邪惡”的思維模式之中。于是,但凡有謀殺案件的電影里,殺手永遠都是面目可憎,最終被名偵探或警察繩之以法。可是,阿加莎等人的作品中,有無法忽視的元素存在,那就是——合乎人性的作案動機。因為推理作家牢牢抓住了這一點,才使得真兇變得格外有血有肉,譬如《尼羅河慘案》里最終選擇為愛吞槍自盡的兇手,以及《東方快車謀殺案》中被波洛大偵探放過的一整個“殺手幫”。
1965年法國導演科斯塔-加夫拉斯獨立執導的電影長片處女作《火車上的謀殺案》中,更是以真兇系一對同志戀人作為謎底,甚至重點強調了殺手因性取向而所處的艱難求生環境。
將謀殺犯的特色進行深入挖掘,且將其作為影片重點的,還有大名鼎鼎的美國懸疑電影大師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其最具開創性的恐怖片《驚魂記》中,扮演殺手的安東尼·博金斯自影片公映成名以后,時常被請去扮演類似的精神分裂癥殺手角色。當時人們對連環殺手的理解還停留在“精神病”上頭,甚至連一代影后貝蒂·戴維斯在由紅而衰之時,為了能咸魚翻身,也在《蘭閨驚變》里將面孔涂得煞白,抹上厚厚的血色唇膏,扮演了一名精神狀態極度扭曲的“變態殺手”受到熱贊。但是,人們無法將精神有缺陷的角色作為崇拜對象,倘若殺人能有理智的動機,甚至手法特別專業,就能打破對罪犯形象的保守塑造,能打開這一口子的角色,除了職業殺手,還有間諜和武士。
到了上世紀90年代,電影人更是放開了手腳,不再愿意受所謂的“道德感”影響,索性拋開武士和牛仔的外衣,將非正當殺人者也扶上了“偶像”的寶座。這其中的佼佼者,包括了呂克·貝松執導的《這個殺手不太冷》,和奧利弗·斯通執導的《天生殺人狂》。這兩部堪稱影迷心中“圣經”式的經典作品,前者講述了一名叫萊昂的中年殺手,與14歲少女之間曖昧溫暖的關系,法國型男影星讓·雷諾扮演的殺手完美詮釋了“鐵漢柔情”的全部意義,盡管在片中從頭到尾都板著臉,卻是殺殺人、護護花,令觀眾深深沉迷于他冰冷外表下的一顆火熱之心;這片子火到什么程度呢?作為1994年出品的電影,居然也能票房過億。后者則是用殺戮來成全一段狂熱的愛情,將伍迪·哈里森與朱麗葉特·劉易斯這對銀幕情侶塑造成有革命精神的連環殺手,從而贏得了所有觀眾的共鳴。
影視劇中的“殺手”從此因殺人而迷人,創作者也拋開了“三觀”的遮羞布,全情投入到令殺手形象浪漫化的大潮中去。于是,就有了《墨西哥往事》里把槍裝入吉他盒的拉丁男神殺手埃爾·馬拉齊(安東尼奧·班德拉斯飾演),《殺手47》中猶如機器般冷酷的光頭殺手47(蒂莫西·奧利芬特飾演)。
這些殺手角色如此受歡迎,甚至因為太過討喜,成為幫助明星度過事業瓶頸期的法寶;譬如基努·里維斯就是在接連接演的片子票房口碑雙慘敗之際,靠《疾速追殺》系列中的退休殺手一角重新獲得了人氣。湯姆·克魯斯也曾經為了證明自己不僅僅是能演《碟中諜》系列之流的商業明星,而選擇在邁克爾·曼執導的電影《借刀殺人》里染白頭發,扮演一名頗具真實感的職業殺手。
與此同時,“殺手”與“冒險家”、乃至“孤膽英雄”之類的標簽往往會在影視劇中進行混搭,“特工”角色便頗有代表性,也就是《殺死伊芙》中的“小變態”那樣的間諜。受過專業訓練、殺人手法嫻熟、智商高、身手敏捷,擅長偽裝……一系列常人沒有的本事都被安在了“特工”身上,簡直等同于在打造一款完美偶像,所以就誕生了《諜影重重》中的特工伯恩等經典角色。這些殺手占了身份特征的便宜,總能在片中制造最驚險的高潮戲份,或者成為整個故事的核心,天生的超強聚焦能力,使得影視劇中的殺手們多數都成了“萬人迷”。一如美劇《美國恐怖故事:1984》(該劇第九季)中塑造的變態殺手,即便角色本身戲份不多,卻永遠是最令觀眾牽腸掛肚的“大人物”。
所謂的“偶像魅力”,大抵就是指的這種高關注度。
首先是以《沉默的羔羊》中漢尼拔博士為代表的精英型,純理性思維、高智商、精英身份,外加能把殺人徹底藝術化的超凡手段,令“漢尼拔”的形象成為天使與惡魔的混合體,而且邪能壓正。這種“高富帥”殺手能將每一次殺戮變成行為藝術,甚至將自己的哲學思考融入其中。于是乎,無論是英國老戲骨安東尼·霍甫金斯在電影版里詮釋的漢尼拔,還是丹麥型男麥德斯·米科爾森在美劇《漢尼拔》里的演繹,都完美展示了這名殺人犯將人肉炮制成精美法式大餐的優雅過程,以此暗示人的最終歸屬并非死亡,而是通過被食用得以“重生”。當然,這類精英殺手早在柯南·道爾所著推理小說《福爾摩斯探案集》中就出現過了,那便是大偵探福爾摩斯的對手——高智商犯罪的鼻祖式人物莫里亞蒂教授,書中的他無論膽色和智力都能與福爾摩斯對等博弈。莫里亞蒂受歡迎到什么程度呢?當英國廣播公司BBC于2010年出品電視劇《神探夏洛克》時,不少觀眾甚至將劇中的福爾摩斯與莫里亞蒂視為一對“基友”,完全無視他真正的搭檔華生。
這一類簡直就是“殺手界的愛馬仕”,幾乎是永恒經典。甚至今年8月,韓國OCN電視臺播出的驚悚懸疑劇《他人即地獄》中,也出現了區別于原著漫畫的完美殺手——李棟旭扮演的連環殺手主使者徐文祖。表面上,他是美男子牙醫,實際卻是一個住宅樓內連環命案的主導者,并總能在關鍵時刻逃出生天。
其次是極端復仇型,昆汀·塔倫蒂諾于2003年推出的電影《殺死比爾》中,女主角烏瑪·瑟曼扮演了一位從純良新娘演變為復仇者的女殺手。她也許沒有漢尼拔的智商,殺人歷程也算不得迂回曲折,只是一路過關斬將,以簡單粗暴的方式完成使命。這種類似于宣泄憤怒的“爽片”,殺手角色完全承擔起了替平素在現實環境中非常憋屈的觀眾出一口惡氣的責任。蒂姆·波頓執導的《理發師陶德》里的陶德也有如此“非常任務”,他不斷在理發椅前給曾經迫害過他的權貴們割喉,也為觀眾制造了極端的復仇快感。三池崇史執導的電影《以藏》也是異曲同工之妙,他通過以藏這樣一個幽靈般的殺手角色,在不斷斬殺怨靈的過程中得以釋放苦苦壓抑的惡意,也算是報復了整個逼仄的生存環境。這就是為什么雷德利·斯科特執導的《末路狂花》被奉為經典,片中兩位被侮辱與被損害的女主角最后選擇持槍反殺,將影片推到了“女性平權抗爭”的高度。
再次系親民型,三池崇史的另一部殺手片《殺手阿一》中,大森南朋扮演的阿一完全就是“普通人”的形象,笨拙的言行、平庸的長相,外加屌絲青年的氣場,與“高冷”“神秘感”之類的形容詞完全搭不上邊;可恰恰是形象與身份的反差,令角色擦出了絕妙的火花。馬丁·麥克唐納執導的電影《殺手沒有假期》里,便出現了這樣一批親和力十足的殺手,其中包括柯林·法瑞爾扮演的有心理創傷的良心殺手,以及拉爾夫·費因斯扮演的極度遵從原則的英國殺手,兩名殺手狹路相逢之際,甚至為了避免傷及無辜,還有商有量地進行決斗,這種神來之筆在銀幕殺手界確屬罕見,卻又是必須存在的。猶如大隱隱于市的武林高手,成就了另一種江湖傳說。當然,像電影《王牌保鏢》里塞繆爾·杰克遜扮演的那種宅心仁厚的殺手,彰顯能力之余還傳遞出老派的喜感,與瑞安·雷諾茲扮演的保鏢形成亦敵亦友的奇妙關系,也算是顛覆了殺手一貫以來的“高冷”形象。
值得一提的是,往往“親民型”殺手更被看好,這亦是徹底“理想化”的影視形象,呈現出生而為人的多面性。因此,諸多擁有“雙重生活”的殺手都走紅了。2015年華納兄弟電影公司推出的犯罪電影《會計刺客》便是很好的案例,本·阿弗萊克在片中詮釋了一名在“公司會計師”與“職業刺客”兩種身份之間來回游走的人物,盡管這仍是好萊塢電影中的“大路貨”,卻讓演員過足戲癮,觀眾亦看得痛快。早在2007年,凱文·科斯特納在電影《布魯斯克先生》中也扮演過一個類似的角色,他既是成功的企業家、溫柔的丈夫、疼愛孩子的父親,同時還是內心奔流著謀殺欲的“怪獸”。
當然,還有一部分殺手屬于“風景獨好”,區別于任何一路類型,在我行我素的道路上一路走遠。像科恩兄弟執導的電影《老無所依》里,哈維爾·巴登扮演的殺手持有的武器居然是專屠牲口的自保螺栓手槍,也就是連接著高壓氣瓶的一種屠宰工具。邁克爾·哈內克執導的電影《趣味游戲》里,兩名殺手看起來都是彬彬有禮的紳士,總是非常客氣而堅定地向別人借一個雞蛋,然后不斷推進事態,控制住被借雞蛋的人,將對方凌虐致死;純粹以取樂為動機的殺手,總是格外恐怖,也映射出每個正常人內心深處毫無緣由的不安。

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雌雄大盜》,其故事真實原型就是一對悍匪情侶—— 邦妮與克萊德。

《殺死伊芙》中的美女殺手薇拉內拉的日常用品,她殺人手法嫻熟、智商高、身手敏捷,擅長偽裝。

被眾多觀眾熱捧的電影《這個殺手不太冷》。

泰德·邦迪被關押在科羅拉多州的加菲爾德縣監獄。他曾兩度從縣監獄中越獄。
為了讓觀眾對影視劇買帳,各大制作公司都在挖掘“殺手”的道路上不遺余力,他們深深相信,沒有誰能抵擋這類劇場型犯罪人格患者的魔性。于是,就有了2019年1月在圣丹斯國際電影節上映的電影《極端邪惡》。這是第一次,讓曾經風靡全美的青春偶像扎克·埃夫隆去扮演美國犯罪史上著名的連環殺手泰德·邦迪。這個根據泰德女友撰寫的回憶錄改編的影片,深刻揭示了人們崇拜殺手的荒誕性。
泰德·邦迪系上世紀70年代犯下30余宗虐殺案的連環殺手,他將女性用木棍擊倒后勒死,再對尸體進行侵犯毀壞,手段令人發指。可以說,埃夫隆近乎完美地復刻了邦迪這個魔鬼人物,他充分詮釋原型口惹懸河,以三寸不爛之舌在法庭上狡辯,利用英俊外形博得公眾好感的細節。電影場景里的法庭門口,站著一大群泰德的女性粉絲為他尖叫,她們甚至向記者坦言就是迷戀他的性感。到后來,一名女粉絲還跟獄中的泰德結了婚,并生下一個女兒。可見“殺手”這種身份,在民間有多么“受歡迎”。
順帶提一句,泰德·邦迪也是恐怖片《沉默的羔羊》中那名兇手的原型。
同樣的事情也發生在有“惡魔的門徒”之稱的美國連環殺手理查德·雷瓦·拉米雷斯身上,這名恐怖的人物犯下的罪行可謂罄竹難書,從吸毒、盜竊,直到殺人辱尸,幾乎無惡不作,干的還是最卑劣的“入室行兇”的營生。有一次他在偷汽車的時候被車主發現,與路人聯合起來將他暴揍了一頓才交給警察。令人意外的是,在走司法程序的過程中,拉米雷斯雖然被判43項罪名,最終法官為其定了死刑,但是由于搜證不足,從判刑直至他病死獄中的30年間都沒有將他送上電椅。毫不夸張地說,這30年來,拉米雷斯可以說是過上了“神仙般的日子”,由于五官鮮明深刻,諸多女子認為他是標準帥哥,就這樣無厘頭地為他神魂顛倒。一名女子甚至在多年間給這名殺人犯寫了70多封情書,最終在1996年與之“喜結連理”。
向已經曝光于公眾面前的殺手被示愛的,可不止泰德和拉米雷斯二人,同樣的事情也在日本發生過,著名的“黑寡婦”木島佳苗便是其中典范。作為一名連續騙財并殺害了三名結婚對象的罪犯,盡管她身材臃腫,不符合主流審美概念,卻在判刑入獄之后依然廣受青睞,憑借在博客上發的美食文章和震驚全國的犯案手段,木島不僅成為東瀛“殺手界”的傳奇人物,竟然還有中老年男性提出要與之結婚。
于是乎,木島佳苗事件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改編成影視劇,來看看扮演她的女演員,從加藤小雪(日劇《Legal High》第二季)、廣末涼子(日劇《圣女》),到永作博美(日劇(沉默法庭》),選角清一色都是女神級人物;最貼近木島本人形象的,也是在電影版《愛的流刑地》里有大膽激情演出的實力派女星寺島忍,她在廣木隆一執導的迷你劇《索多瑪的蘋果》中,終于將原型的外在往“其貌不揚”上去靠攏。很明顯,無論真相如何,影視劇是下定決心要將殺手幻化為“天使”。
影視創作者樂此不疲地挖掘現實里的殺手材料,把他們的黑歷史搬上舞臺,供大眾娛樂,幾乎已經形成了一條毫不避諱的“產業鏈”。很顯然,這是一個特別能博眼球的題材,而且有真實事件打底,創作過程中無疑就有了先天優勢,只要前期掌握的資料足夠,很多細節元素便可信手拈來,以至于不少作品名垂青史,這么說吧,以殺手為主角的片子在犯罪類型片中總是尤其受寵。
舉個簡單直觀的例子,美國著名電影人沃倫·比蒂于1966年主演了一部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電影《雌雄大盜》,其故事真實原型就是一對悍匪情侶——邦妮與克萊德,搶銀行的同時能毫不留情地射殺警察。原本該是臭名昭著的罪犯,卻因在上世紀30年代美國經濟大蕭條時期橫空出世,敢于跟作為國家機器代表的警察正面硬干,搶的是用高利貸剝削平民的銀行,所以這對雌雄大盜瞬間成為萬千人民崇拜的偶像,可以講,他們所到之處,總有當地人愿意給他們提供藏身之所。直到二人被警方亂槍擊斃,消息一出,尸體連同車子一道拉回警局的途中路過小鎮時,只有2000位居民的鎮子已擠入了上萬人,他們瘋狂地追著裝載尸體的車子奔跑,從兩名死者身上扒下哪怕一粒扣子作為紀念都好。葬禮那天,達拉斯的報童們在墓前為其獻上了碩大無比的花束,以感謝這兩人放浪不羈的犯罪記錄提升了報紙的銷量。
所以毫無疑問,當《雌雄大盜》的片子一出,即刻受到業內外人士的一致追捧,當年拿下奧斯卡金像獎十項提名,并最終得到最佳女配角和最佳攝影獎。時至今日,該片女主角費·唐納薇仍被視為詮釋了“史上最性感的女悍匪”角色。
為什么這些殺手能讓人如癡如狂?因為與公眾若即若離的間距感令很多人產生了迷思,認為他們具備“上帝”的能力,能掌控人之生死,簡單總結起來,殺手與其粉絲的關系,接近于“上帝”與“教徒”之間的牽絆。2012年公映的韓國懸疑大片《我是殺人犯》便清晰地揭示了公眾的這種微妙心態,片子講述一名宣稱自己是連環殺手的英俊男子,在案件公訴時效過期之后現身,成為焦點人物;他不僅表現得沒有罪惡感,還著書立傳借機斂財。本該是人人喊打的殺人犯,卻敢于站在光天化日之下炫耀他的黑歷史,其底氣便來自于一大群自組應援兇犯的“迷妹”。
美國導演大衛·芬奇是絕對有“殺手情結”的電影人,從杜撰的《七宗罪》到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十二宮》,能看得到他迷戀于連環殺手的犯案手段與心理動機之間的微妙聯系。
《十二宮》中的主角——也就是從未真正露臉的“黃道十二宮殺手”,于上世紀60年代浮出水面,他屬于“人狠話還多”的兇犯,手段干凈利落,從不在作案現場留下關鍵證據。1968年至1969年期間,輾轉于包括舊金山在內的幾座城市,用一把9毫米口徑的手槍射殺了37名無辜人士。盡管殺人手法并不稀奇,但殺人以后的行為卻很特別,殺手會持續不斷地給媒體寄去信件或賀卡,并在信中設下四道密碼,供大眾猜測他究竟是何許人也。這名愛作秀的劇場型殺手,簡直和世界著名懸案兇犯之一的“開膛手杰克”有異曲同工之“妙”。盡管時至今日都未查出其真面目,但“黃道十二宮”殺手仿佛親手為自己打造了電影劇本,使得大衛·芬奇可以輕松地采用近似紀錄片的寫實風格拍攝本片,于是,電影里頭的“十二宮殺手”形象撲朔迷離,極具吸引力。
2017年開播的美劇《心靈獵人》,可謂是芬奇的匠心之作,他終于可以實實在在地將大量現實中已被關押的連環殺手進行逐個細致探訪,整出了一副浩瀚的“連環殺手眾生相”。2019年8月播出的第二季中,甚至出現了赫赫有名的查理·曼森。
事實上,從查理·曼森的案子可以精準解釋人們對于殺手的“愛慕”從何而來,那就是——憑空腦補出來的所謂“神性”。
曼森其人被喻為“美國歷史上最瘋狂的殺人王”,因為他在上世紀60年代蠱惑了一大批年輕人,引誘他們吸毒、搶劫,濫交,最終慫恿他們向無辜的人舉起了屠刀,制造了連環血案。受害者當中最著名的,當屬法國著名導演羅曼·波蘭斯基的妻子兼女演員莎朗·塔特,被曼森的信徒勒死的時候,塔特已懷有8個月的身孕。
在《心靈獵人》第二季中,曼森雖然只出現了短短一場戲,卻成為整個劇的“軸心”,里頭的這名殺手,被精確地塑造成了一個“大話精”,他口惹懸河、說謊成性,并且拒絕承認自己的一切罪行,反復強調他從未親手殺人。曼森狡詐而拙劣的演技,讓觀眾看清了連環殺手身上的某種“神棍”特質,最最可怕的是,這種看上去能輕易拆穿的把戲,卻總能把很多人迷得失去了心智。在曼森入獄的幾十年間,他依然高高在上,受到大量鐵桿粉絲的簇擁,收到的仰慕信也是堆積如山,這期間還有25歲的妙齡美女斯塔向他求婚,最終她如愿以償地與79歲高齡的曼森在獄中舉辦了婚禮。用斯塔自己的話來說,這一切舉動都是因為“我天生就應該這樣”。也就是說,在正能量成為全球主流價值觀的同時,“性本惡”的概念仍是很多人默認的所謂“真相”。
所以我們不得不認識到這樣一種現象,殘酷血腥的連環殺戮不見得會嚇退所有人,相反地也許更能展示出“磁石”的吸引力。而影視劇對其的包裝,更讓這些殺人者展示了另外一種接近“明星”特征的美麗面孔,如果說原先各大媒體對殺手添油加醋的描述還未能打動人心,那么大銀幕與小熒屏的輪番進攻,卻足以神化這些暴行。


1985年8月31日,理查德·拉米雷斯在洛杉磯東部哈伯德街試圖偷車時被捕。1986年3月4日,他在一次初步聽證會上作證后被護送出法庭,對著鏡頭做了個鬼臉。
自打“殺手們”橫行影視圈以來,殺戮便以浪漫之名四處散播,一如蓋·里奇執導的《王牌特工》系列里,科林·費斯扮演的衣冠楚楚的王牌特工那場在教堂里一氣呵成的暢快連殺戲,觀看過程中你根本無從關心死亡人數, 只會為這酷炫場面和演員的耍帥拍手叫好。這就是殺手戲占便宜的地方,連文藝片導演李安都無法免俗,在今年推出了動作科幻大片《雙子殺手》,讓黑人影星威爾·史密斯在片中自己追殺自己。
也許,“被浪漫”的殺手,正是影視創作者自行打開的魔盒,從里邊飛出來的是源源不斷的靈感、潛意識,以及人性的陰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