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親母親

駱蘭

我是幺兒，父母從小就對我寵愛有加，但我大學畢業后卻沒有回家鄉工作，偏偏去了遙遠的北方城市哈爾濱。母親的失望、父親的悲痛都沒能使我屈服。而今，我已成家立業，是四十幾歲的人了。

我不愿意回老家工作，是因為我在心里是恨父親的。他性格固執、倔強，對我們又帶著些偏見。他常用一整套家長式的作風來指揮全家人，要大家一切都服從他，認為他是父親，他永遠是對的、正確的。我有兩個姐姐，父親認為女兒家，遲早要嫁人，便對她們漠不關心，認為家里有她們沒她們都無所謂。兩個姐姐也很怕他，從小就幫母親做家務事。姐姐們的勤勞并沒有換來父親的友好，他公開對她們說：“在舊社會，你們沒有資格讀書，現在是新社會，你們念到小學畢業就行了。”就這樣，姐姐們讀完小學就出來工作了。而我，靠著姐姐們的工資和父親咬牙存下的錢，念完了大學。

父親很以此為驕傲，而我卻很痛苦，認為父親就像一道墻一般堵在我的心坎。我很愛我的姐姐們，但念書時年幼，無法幫助她們，只得更加勤奮地學習，將心疼變為讀書的動力，來回饋為我失學的兩個姐姐及善良而勤奮的母親。

一次，母親生病住院了，父親幾乎沒來探望，全是姐姐們和我去照料，醫生甚至以為我們是單親家庭。記得小時候，父親趁著酒興責罵母親，又摔碗又砸家具，母親也不和他吵。她說，她只希望我們姐弟三個過得平安、幸福就行。父親之所以這樣對母親，是因為母親家里姐妹多，經濟條件不是很好，陪嫁的東西少。父親一直對此耿耿于懷，對母親既專橫又跋扈。

年幼的時候，因為要倚仗父親支持我讀書，便不敢與他針鋒相對，常常受了委屈只得忍著。母親和姐姐們卻給了我親情的溫暖和快樂，讓我一直生活在一邊是火，一邊是水的交融情感中，內心的天平自然偏向母親和姐姐們。

今年，我四十五歲了，只回過老家三次。一是因為工作忙，二是因為孩子還小。我也曾接母親來北方生活，可她不習慣，怕冷，又有支氣管炎，便沒待很久。父親是哪里也不去的，他永遠在老家待著，不愿意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不愛和人交流，生活規律，天天都是上午看電視、下午打麻將。

上半年，姐姐發來微信說父親病了，老是咳嗽，又固執地不吃藥、不看醫生，拖著拖著就吐了血。到了醫院，經過檢查后，醫生懷疑是肺癌，還不能告訴他。我匆忙回到老家，病床上的父親變成了一個干癟瘦小的老頭，他蜷縮在被子里，不注意看還不知道上面睡著個病人。父親的頭發全白了，看到我的瞬間，眼里滾出幾大滴淚水，可能是傷心、感動，也許是高興。他用眼神指揮著我坐在他床頭，母親不聲不吭地看著父親的輸液管子，時而問我路上的一些情況和家里的一些事情。看著一對老人晚年的歲月，他們都是八十多歲的人了，應該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而他們卻把自己封閉起來。母親仍穿著她七十年代的衣服，父親還穿著廠里發的工作服，顏色泛黃了仍舊舍不得扔掉。母親有時候還同鄰居去周邊的農家樂玩一玩，可父親從不走遠，幾十年了，像個“老宅男”。

可能是年紀大了，父親也變得和善起來。姐姐講，有一次，姐姐打電話讓他們今天不要做飯，晚上兩家人一起帶著父母出去吃。父親給母親轉述時說，今天多做些菜，孩子們要回來吃飯。結果，老兩口忙活了一下午，做好一大桌子飯菜，大家只好在家里吃飯了。諸如這樣“張冠李戴”的事情還發生過很多。

我年輕時恨過父親，恨他毒打我，恨他對母親及姐姐不好。現在，我也是父親了，能體會他當年的艱辛和愛意。

父親臨走前，告訴母親，這輩子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母親，他的眼角流出了后悔和自責的淚水。母親握著他的手，說兩口子說這些干嘛。父親走了，走得安心、自然。

那些和我父親一樣的老人們，請不要固執、偏激，那些和我母親一樣的老人們，一定要關心、愛護自己。父母幸福、安康、快樂，才是兒女們最大的幸福和快樂！

【原載《分憂》】

插圖 / 庇護 / 佚 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