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稀樹八十八號

賈巴爾且

那天，二叔打電話給我，說我們家那棵大核桃樹旁，被釘了一根水泥樁。“你知道的，我大字不識一個，有的鄰居說政府把我家的龍脈給釘死了，也有人說我們家這棵核桃樹要吃國家補助了……你哪天回家來看看？”

我家房子下邊的這棵核桃樹，說是我爺爺小的時候栽的。小時候，每年過年第二天，父親都叫我們拿起斧頭去樹下比劃：看你今年肯不肯結(jié)，看你以后敢不敢變成鐵核桃樹。父親一邊反復(fù)罵核桃樹，一邊圍繞核桃樹主干，在厚厚的樹皮上砍下數(shù)刀。我問父親為何如此殘忍？父親說不教訓(xùn)一下它，它是不會好好掛果的，要是變成了鐵核桃樹，即便肯掛果，也吃不出來。其實父親的意思也是在教育我們，因為我們很調(diào)皮，他怕我們走上歪路。

我參加工作以后，很少回老家。農(nóng)閑時節(jié)，母親就經(jīng)常走到核桃樹下，盼著我們回來。父親說有天晚上，母親做了一個美夢，夢見我們一家四口都回家來了。第二天下午，她便在核桃樹下等我們。也許是冥冥中母子有一種特殊的感應(yīng)，太陽快落坡時，果真把我們盼回來了。從那以后，母親隔三差五的便在這棵核桃樹下做針線，同時盼我們、等我們、看我們。可望眼欲穿，也看不見我們的到來。天黑了以后，她只能拖著瘦小的身體，疲憊地回家了。

那年，母親生病了。任我們怎么勸說，她都不肯到醫(yī)院去治療。她說自己都那么大把年紀(jì)了，叫我們不要浪費錢，今后用錢的地方多，必須用在刀刃上。我公務(wù)在身，不能天天在家陪她。那時候，農(nóng)村也沒有錢來買手機，為了每天都能了解到母親的病情，我就把我的手機放在家里，教他們?nèi)绾问褂谩Ｎ姨煺娴卣J(rèn)為，只要每天多打幾個電話，受到安慰的母親便會慢慢好起來。

可一個多月過去了，母親的病情依然沒有好轉(zhuǎn)。我清楚地記得，母親病重的那些日子，她天天讓家人把她背到核桃樹下，然后身靠兩人都合抱不攏的樹干，望著縣城到我們老家的路。每走過來一個人，她都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看。母親問家人，我肯定這段時間工作忙吧，不然早應(yīng)該回來看她了。母親說，她多半過不了這個坎兒。如果那樣，就把她抬到遠點的地方燒了，然后把骨灰散在這棵核桃樹下，有這棵大樹來遮風(fēng)擋雨，她就不會被日曬雨淋了，還可以看我們回家了沒有。

在一個寒風(fēng)嗖嗖、寒氣襲人的夜晚，母親沒有能逃脫病痛的魔掌，永遠地離開了我們。

家人們把她的骨灰撒在了這棵核桃樹下，然后蓋上一層泥土。我們每年都給核桃樹進行松土、施肥、澆灌。由于管理得比以前更加細致，核桃樹也很懂我們的心思，每年都肯掛果，而且品質(zhì)越來越好，為一個小家庭帶來了不菲的收益。我想，這就是母親最后的遺澤了吧。

后來，我們每次回老家，都必須買些好吃的、好喝的，來敬這棵核桃樹。

聽了二叔的話，我趕緊回了一趟老家，遠遠看見核桃樹旁確實釘了一根水泥樁。走近一看，樁上刻著：古稀樹八十八號。原來這是縣里普查古樹時，把我家這棵核桃樹列入了保護范圍。說來也巧，這編號八十八正是母親的享年。

【原載《三門峽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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