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紅萍

由于三江源“中華水塔”的生態地位,公路建設面臨很多政策上和技術上的問題需要解決。為制定適合于三江源地區的公路建設標準,我們來到了青藏高原。
我們一行6人,6月底出發。這個時間應該是高原上植被相對茂盛,更能看到植被恢復效果的時節。計劃的行程是共和—瑪多—玉樹—曲麻萊—格爾木,在高原上畫個勾。
第一天走共和—玉樹高速,G214一路伴行。這是首條穿越青藏高原多年凍土區高等級公路,2017年剛剛通車。離開共和,草原如海,放眼遠望,盡是起伏的綠丘。公路建設還是形成了一些創面,復綠還需要一段時間。路邊時時閃現一叢叢紅色的花,陳工說:這是狼毒花,草地退化的指示物種。好吧,那黃色的,在邊坡上的又是什么?綠絨馬先蒿,也是草原退化的指示物種。也就是說,這里的生物多樣性正在減少。青藏高原的植物生長期短,只有2-3個月。據一位前輩講,這里的植被自然恢復期大約要80-100年。公路建設如果留下了創面,是很難自然恢復的。我們一路看到的邊坡上的草要么是移植,要么是種植。移植的草皮有的已經與草原混為一體,有的枯萎,有的假活。我們停在一處邊坡上調查時,發現坡頂有只狼,它正居高臨下地望向我們。有狼,是否可以說明這里還是有較為完整的食物鏈?晚上住瑪多,這里因是黃河源頭而出名,吸引了很多旅游者。但是聽說剛剛封閉了景區。一走進瑪多的賓館就被大彩條裝飾的前廳震住了,一如山頂上的經幡陣。墻壁裝飾大幅鮮艷的壁畫。藏區人民的審美,單純而熱烈,一下子就撞進人的心里。
不僅是瑪多,整個青藏高原,這片產生于6500萬年前的高冷高地,由于記錄著中國從哪里來的大量信息,不僅吸引了科學家前來探索,也吸引了很多的自然愛好者前來。數不盡的海拔5000米級山峰,綿延不絕的超級山脈,與廣袤的青藏高原,構成中國的第一級階梯。我們是站在影響中國氣候形成的土地上,呼吸輕輕,腳步輕輕。高反比較輕的幾位同事,晚間還去瑪多鎮上走了走,這大約是中國最小的鎮了。仰望天際線,屋檐的裝飾純凈明亮,大概是當地的群眾看多了草原藍天,需要用別樣的顏色來豐富襯托。因為空氣稀薄一些,我們的交談,我們的目光少了一些阻礙,真實而明快。
第二天的行程是由瑪多返回花石峽,調研花石峽—久治高速公路?;ň酶咚賱倓偼ㄜ嚕蚬肺挥诒Wo區的核心區,一處服務區按環保督查要求拆除,目前有200多公里沒有服務區。開車2個多小時,我們試圖找到那個被拆的服務區,竟沒能找到,只能說恢復得很好。阿尼瑪卿雪山一直在遠處。從有關冰川的一篇文章上看到,阿尼瑪卿雪山的哈龍冰川在最近幾年,冰舌末端后退的速度超過了40m/年,而哈龍冰川是黃河流域最大、最長的冰川。冰川、濕地、凍土、野生動植物,是我們修建道路應該加以保護的對象。在這樣生態敏感的地方修建公路應該采用什么樣的技術標準,什么樣的保護措施,我們也希望通過這個課題進行研究。共玉高速、花久高速已經做了一些探索。譬如花久高速公路線位選擇走在了高位,從視野上看,從動物阻隔上,從工程結構物規模上都進行了權衡比較。工程師們一直試圖了解高原的特性,以最小程度的影響方案通過,此刻我們在路邊能看到遠遠的阿尼瑪卿雪山,逶迤連綿,而路側下方谷地上有騎馬的人,看上去只有清瘦的一抹。今天的任務主要是尋找動物,藏野驢、藏原羚、藏羚羊、野牦牛,這是我們的保護目標。白屁股的藏原羚見到的最多,最近的時候就在路邊,它靜靜地打量我們;藏羚羊則在草原里遠遠的湖邊,一群群,要用望遠鏡才能看清;藏野驢很機敏,一直保持著我們肉眼可見的距離。我們記錄下了它們的數量,位置,這種觀測已經持續了近10年。公路對野生動物的阻隔究竟到怎樣的程度,需要大量的觀測資料支撐。這一片凍土分布廣泛,沿途見到各種凍土處置方式:熱棒路基,通風管路基,碎石通風路基,還有一種XPS路基,從外觀上看不出來。從平整度來看,熱棒路基的處置效果差一些,有的路面已經呈波浪起起伏狀,有一輛大貨車就翻倒在路旁。我們停下車問是否需要幫助,車主說已聯系了救援。
第三天,我們向玉樹進發,繼續走共玉高速。難以忘記的是巴顏喀拉山口,山坡腳豎立著大標牌,寫著海拔高度。于是這里自發地形成了停歇區,地下許多垃圾,只有一處簡易的小棚子,可以提供水。如果這里設置觀景臺,管理起來是否更好?一路走來,除了少數幾處港灣停車帶,沒有看到觀景臺,停歇位置很少。離玉樹還有幾十公里時,路邊出現了灌木,接著出現成片的樹林。遠遠望見藏族的女人們在跳鍋莊。草地上的白色氈房、悠閑的馬、歡快的人群,一片寧靜安詳。山上五色經幡形成的塔與寺廟的塔頂呼應。進入玉樹,沒有看到任何災難的痕跡,一切恢復得不動聲色。玉樹的花花草草讓人相信,這里是養人的地方。
第四天,走G215線,由玉樹向格爾木進發,中途只有曲麻萊可以停留。這一天的里程不長,我們可以從從容容地走走看看。進入隆寶自然保護區時,看到路邊許許多多的鼠兔。渾圓的身體,機敏的神態。它們大量出現在草地退化的地方,形成鼠害,草原上每年要花一些精力去控制它們的數量。在高一點的土坡上,還會有土撥鼠,也叫旱獺。它們兩兩相對,互相用前掌撩撥,又似乎在警戒,憨憨的樣子。這樣常見的兩種動物,現在都是被當作草場退化的元兇的。后來我去查閱資料時,有一種觀點認為,生物多樣性的減少導致出現鼠害,并不是鼠兔和土撥鼠導致草原退化。一路上看得到距離路邊幾十米遠的地方立著木桿,頂部有十字支撐,每根桿都有動物的巢,是給老鷹和雕建的,它們需要站在上面瞭望,捕捉獵物,其中就包括鼠兔和土撥鼠。路邊不時出現靜靜的湖面,倒映著青山藍天,澄凈明朗。我們找了一處下去看湖。湖水略微有些涼,水里有魚,湖岸的藏報春和點地梅靜靜開放。深深的靜,靜靜的深,很快讓人忘我,加之高反的眩暈,簡直感覺要化在這草原里。路邊的植物矮矮的、密密的、擠成一蓬蓬,有黃蓍、獨一味、肉果草、藏報春、點地梅、綠絨馬先蒿。牧民的帳篷就住在路邊不遠的地方,院墻用牛糞壘成。讓我驚嘆的是,牛糞壘起的院墻都是有設計感的,整個院墻被刻劃上裝飾圖案,貫通的波浪線或陣列的菱形花紋。藏民的審美總是那樣簡單大方。
第五天,由曲麻萊到不凍泉再到格爾木。繼續走G215,植被逐漸稀疏,最終變成荒漠。從不凍泉到格爾木,我們轉到G109青藏公路。伴行的青藏鐵路上很清靜,公路上卻是一片繁忙,大貨車居多,路面破損嚴重。只能寄希望于運輸結構的調整來改變這一現狀了。昆侖山一路伴行?;脑尸F出粗獷的一面,展現出地質的年代感,與三江源地區的靜美大不相同。
臨近格爾木時,看到的是人工植樹造林顯現的場景。遠處莽莽蒼蒼,近處綠樹蔥蔥。在格爾木看到的情形與哈密有些類似,草本植物不多,樹冠的外形是渾圓的,枝條細密,這是大風的成果。
我們是從格爾木回到北京的。同事說,等你們回到北京,腦海里會一直閃現藏羚羊,原羚的樣子。其實,除了這兩個,還有土撥鼠的憨憨的樣子,還有連綿無盡的草原,靜靜的湖面,渾厚的荒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