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宇辰：不那么愿意表達真實的內心

江冬

“你喜歡寫作文嗎？”這是我問宇辰的第一個問題。眼前的宇辰穿著藍白校服、戴黑框眼鏡，個子較高，皮膚白凈。

他把頭偏過去，上唇包住下唇，像是在慎重地組織語言。

“以前不喜歡……現在好一些了。”

他話不多，還有些停頓。

“為什么呢？”

“以前寫得不好……就是表達不生動、不到位。”

“現在寫得好些了，有自信了，所以就喜歡了？”

他點了點頭。

“那你現在的考試作文一般打多少分呢？”

“50多吧。”

“滿分是？”

“60。”

“那你的作文寫得很厲害了啊。”

他沒有顯出受到表揚后一般會有的興奮樣子，也許是對自己的作文依然還不夠自信。

“你們班吳題同學的作文寫得很好，你覺得她的作文好在哪里呢？”

“她就是能夠把生活里的小事寫活、寫細，把普通的生活寫出味道。”

“你總結得蠻好的。”

他又把頭偏過去，上唇包住下唇。他大概還有點緊張和害羞。此外，我注意到他一直把手中的一本《初中生·銳作文》豎在胸前。雜志是他坐下后我給他的。那本豎立在我們之間的雜志，就像是他用來“保護”自己的一個盾牌。

為了和他拉近距離，接下來我問了他平時有些什么愛好。他告訴我喜歡彈鋼琴和打羽毛球。鋼琴他彈了6年，現在學習時間緊，不怎么彈了，羽毛球則每個周末都會打。他說這些時，話稍微多了點。然后我就問他趙老師（他們的班主任兼語文老師）是怎么帶他們寫作文的。他說趙老師不會布置課堂作文，而是要他們周末的時候寫；趙老師特別注重作文教學，經常推薦他們讀經典作品，讀了之后要寫賞析；趙老師還要同學們互評作文，然后自己再點評。

順著他的話，我問他喜不喜歡讀經典作品。他咬了很久的嘴唇，才說“喜歡”。我要他舉幾個例子——喜歡哪幾部經典作品。他思索了一陣，卻什么也沒說出來。

“《紅樓夢》喜不喜歡？”

“我更喜歡《水滸傳》。”

“為什么呢？”

他還是沒有告訴我答案。

“你隨便說嘛，說你的心里話——你最喜歡讀的是什么書？”

在我的鼓勵下，他才告訴我最喜歡的是歷史類的書。他看過《明朝那些事兒》，《史記》也翻過。我說起《萬歷十五年》，他說沒有讀過。

“為什么會喜歡歷史類的書呢？”

“因為我爸爸愛看。爸爸買了很多這方面的書，我就跟著看。”

我之前已從趙老師那里得知，宇辰的父母都是司法系統的警官。

“你爸爸媽媽都愛看書嗎？”

“愛看。他們的手機里都下了讀書軟件，讀了書還做試題。”

“那你除了歷史類的書，還愛看什么書呢？”

他說到了名人傳記類的，說是趙老師推薦他們看的；又說到了懸疑類的小說。

“東野圭吾。”這是宇辰說出的第一個作家名字。

“是不是也喜歡看‘福爾摩斯呢？”

“愛看。”

我感覺他已經愿意說出自己的心里話了。但由于時間關系，我告訴他暫時就和他聊到這里。就好像我說的是下課了一樣，他立刻顯得輕松起來。他笑著對我說“老師再見”，露出兩顆大門牙，隨即風一樣地跑去上課了。

第二天晚上，在宇辰和他媽媽的陪伴下，我們去他們家里繼續采訪。宇辰媽媽說，宇辰的爸爸也在家里等著我們。我們一進門，首先就去了宇辰的房間，目的是看他的“床頭書”。他的床頭有個小書架，三排，每排10來本書，其中還有不少“大部頭”。好幾本《明朝那些事兒》就插在中間那排。我在上面看到一本北島選編的《給孩子的詩》，把它抽出來翻了下，然后問宇辰怎么會買這樣一本書。他說這書是趙老師推薦給他們的；趙老師還推薦過《人生三書》《巨流河》等。

接下來，我們都來到客廳，坐在了沙發上。我先是問宇辰的爸媽會不會指導他寫作文。宇辰爸爸說他會在大體上作一些指導，宇辰媽媽則負責具體的指導，有時還會給他修改。爸爸并不認同媽媽的修改，說那樣的作文就不是宇辰自己的了。

“那你們是怎么看他的作文的呢？覺得他寫得怎么樣？”

“他的作文以前是有自己的真實情感和想法的，現在他就不那么愿意在作文里說自己想說的話了。”宇辰爸爸說這應該是宇辰成長的必然結果，因為他現在有自己的秘密，也越來越懂得保護自己了。他相信過了這個階段，宇辰就會打開自己，所以順其自然就可以。

但宇辰媽媽不這么認為。她說在作文里表達真情實感是最重要的，現在就應該鼓勵宇辰在作文里說自己的心里話。她還說這可能也是一個不會表達的問題，因為宇辰經常回家和她說一些學校里的事，說得活靈活現，有時候還讓她笑得不行，但要他把那些事情用文字表達出來，他就做不到了。

“您說得很對。那么宇辰你自己是怎么認為的呢？”

見我看向他，宇辰還是偏頭、咬嘴唇，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說，有些事情是他自己不愿意在作文里表達。

綜合自己的體會與宇辰爸爸的講述，我早已意識到宇辰同學確實是不那么愿意“暢所欲言”，但這話從他自己口中說出，我還是有些意外——他畢竟還只是個14歲的孩子，是什么原因讓他現在就有那么多“顧忌”了呢？

我們隨即就這個問題聊了很長時間。宇辰的爸爸媽媽說，這可能和他們對他的管束比較嚴厲有關，使得他生怕自己說錯話。宇辰爸爸還提到，宇辰雖然在家里很“乖”，一旦脫離他們的視線，就會表現得很“鬧”。

我和一同前去的同事便理所當然地建議宇辰爸媽可以在管束上更寬松一些，只要不是一些原則上的事情，就應該給予宇辰充分的自由。我還補充說，寫作文和人的性情是息息相關的——一個人只有充分地“打開”自己，才能夠寫出更為“開闊”的作文；同樣，反過來說，只要一個人能在作文中充分地表達自己的真情實感，并且能充分地展現自己的創造力，那么他在生活中也會成為一個具有真性情和創新精神的人。

對于宇辰當下不太愿意“表達”的問題該如何解決，我提出了“寫日記”的建議。寫日記，除了能練習“暢所欲言”，也能提升“準確表達”的能力。我建議宇辰每天都寫一點，不必在乎長短，但一定要說自己最想說的話；宇辰的日記，爸爸媽媽都不要去看。

在兩天的采訪過程中，我們也看了宇辰的兩篇作文。其中一篇是用來參加我們的“尋找‘千金作文作文競賽”的。這是一篇科幻小說，宇辰說這是他最喜歡也最擅長的文體。他喜歡寫這一類的作文，也許和他不愿意表達“真實的生活和自我”有關系。這篇作文的最大問題也正在于離“生活”太遠，缺乏能夠啟發和感染他人的“普遍性”，此外也存在表達不夠清晰、準確的問題——寫我們不熟悉的“生活”，這樣的問題很難避免。宇辰的另一篇作文題為《我身邊的龍文化》，他先用一大段文字介紹“龍文化”，再寫了一次看龍舟比賽的經歷。這篇作文反映了宇辰爸爸所說的他很多作文“進入主題較慢”的問題，而趙老師則在評語中點出了它的另一個問題——還是屬于套路化的思路。所以，總體來說，宇辰同學的作文之所以不夠突出，正在于他還沒有充分地去挖掘和展現那個真實而獨特的“自我”。

和宇辰短期的相處，我們已充分感受到了他良好的“作文現場”——有一位很懂作文又有責任心的語文老師，有寫作水平很高的同學，有熱愛閱讀的父母以及快樂和諧的家庭氛圍。祝愿他作文越寫越好，尤其是能一如既往地快樂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