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律問題三則

鮑兆興/上海市閔行區人民法院

1 小區遛狗，老人受驚嚇摔倒，狗主人是否承擔責任？

Q：2017年8月，70 歲的陳奶奶在小區散步，遇到金某牽著一只金毛犬走來。金毛犬突然狂吠并作勢欲撲向老人，金某用力拉扯狗繩，但老人仍受驚嚇并倒地受傷，后鑒定為九級傷殘。陳奶奶要求狗主人金某承擔賠償責任，但金某以狗并未觸及老人為由拒絕。那么，陳奶奶能否要求金某承擔全部責任？

A:該案例涉及飼養動物致人損害的賠償責任。

關于飼養動物的損害責任，《侵權責任法》第七十八條規定：“飼養的動物造成他人損害的，動物飼養人或者管理人應當承擔侵權責任，但能夠證明損害是因被侵權人故意或者重大過失造成的，可以不承擔或者減輕責任。”可知，飼養的動物造成他人損害的，動物飼養人或者管理人承擔無過錯責任，即不論動物飼養人或者管理人有無過錯，都應當承擔侵權責任。而加害行為與損害結果之間是否具有因果關系是認定責任的主要依據。案例中，陳奶奶的摔倒是否與金某的遛狗行為具有因果關系是責任認定的關鍵，若有因果關系則金某承擔無過錯責任。雖然狗未與陳奶奶直接接觸，但陳奶奶確因狗的靠近、吼叫受驚嚇而倒地受傷，此損害應屬于“飼養的動物造成他人損害”范疇。因此，陳奶奶受傷與狗的突然出現及吼叫行為存在因果關系，金某應承擔侵權責任。

那么，金某是否應承擔全部責任？《侵權責任法》第七十八條中提到了不承擔或者減輕責任的情況——“被侵權人故意或者重大過失”。司法實踐中，一般傾向于只有在被侵權人實施竊取他人飼養動物，或者動物飼養人或管理人員已經對特定私人場所內有飼養動物及其可能發生的危險后果進行了警示，并采取了相關防范措施，但被侵權人仍然擅進特定區域的情況下，認定被侵權人存在故意。而如果被侵權人實施挑逗或者投打行為造成損害的，一般認定其有重大過失。案例中，陳奶奶并沒有上述情形，但這并不表示金某承擔全部責任。陳奶奶的摔倒有受到金毛犬驚嚇的原因，但亦有其注意力不集中、年邁體弱、心理素質不佳等原因，所以，該犬所造成的影響并不必然產生涉案的全部損害，陳奶奶自身也應對此承擔一定責任。關于責任比例的分攤，還應綜合考慮寵物主人是否有辦理寵物飼養登記手續、外出時寵物是否套有牽引繩、事發時寵物主人是否及時制止等因素來確定。此案例中，金某使用了牽引繩，并有及時制止行為。

綜上，陳奶奶可以向金某請求侵權損害賠償，但其自身原因也對侵權結果起到了一定作用，所以，陳奶奶自己也需承擔相應責任。

2 愛心人士長期喂養的小區流浪狗咬傷了玩耍的孩子，喂養人是否承擔責任？

Q：某小區內有一位愛心人士高師傅，半年來，每天中午都會在小區內的廣場上投喂四五條流浪狗。一天中午，幾個小朋友在廣場上玩鬧，其中一個小朋友冉某被一條流浪狗咬傷。冉某父母能否要求高師傅承擔責任？

A:該案例涉及流浪動物致人損害的賠償責任。

由《侵權責任法》第八十二條規定：“遺棄、逃逸的動物在遺棄、逃逸期間造成他人損害的，由原動物飼養人或者管理人承擔侵權責任。”可知流浪動物傷人，原則上應由原動物飼養人或管理人承擔侵權責任。動物飼養人一般是指動物所有人，高師傅并非流浪動物的所有人，所以不是原動物飼養人。

關于動物管理人，法律中并沒有明確的界定，實踐中往往是指所有人之外的，實際控制和管束動物的人。現實生活中存在動物管理人和飼養人不一致的情況，如委托寄養情形等，法條中將飼養人和管理人分別列出，增加了受害人尋求權利救濟的主體，當出現動物管理人和飼養人不一致時，動物飼養人和管理人承擔連帶責任。

案例中，好心的高師傅連續喂養流浪狗半年之久，雖然沒有將流浪狗約束于自己家中，形成自己占有的意思，但他的喂養行為不可避免地讓流浪狗產生食物依賴，使得它們長期生活在該小區，給小區居民帶來了被咬傷的隱患。盡管不排除其他人有偶爾喂養的行為，但高師傅已與這些流浪狗形成了比較穩固的喂養關系，其行為構成了無因管理。無因管理是指未受他人委托，也無法律上的義務，為避免他人利益受損失而自愿為他人管理事務或提供服務的事實行為。管理他人事務的人稱管理人，高師傅沒有法定的或者約定的義務而自愿喂養流浪狗，構成無因管理可以認定其為管理人。作為管理人，高師傅有約束和管理這些流浪狗的義務，若未盡到前述義務，造成他人人身傷害，則應承擔侵權責任。所以，偶爾投喂流浪動物并不會產生相應義務，但若長期喂養流浪動物，最好將其送至動物救助站等，由專門機構進行管理，避免產生不必要的糾紛。

綜上，高師傅作為長期、穩定的喂養人，沒有將流浪動物約束或者送到其他公益機構等，最終導致他人被該流浪狗咬傷，高師傅對此應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

3 養育多年的寵物狗被撞死，寵物主人能否主張精神損害賠償？

Q：2018年7月，李某駕車行駛，不慎將一條寵物狗撞死。寵物狗的主人王某在賠償問題上與李某無法達成一致。王某認為該寵物狗自己已經養了8年，是家庭成員一份子，所以李某在給予賠償時，還應該賠償其精神損失費。那么，王某關于精神損害賠償的主張能否得到支持？

A:該案例涉及精神損害賠償問題。

《民法通則》第七十五條規定：“公民的個人財產，包括公民的合法收入、房屋、儲蓄、生活用品、文物、圖書資料、林木、牲畜和法律允許公民所有的生產資料以及其他合法財產。公民的合法財產受法律保護，禁止任何組織或者個人侵占、哄搶、破壞或者非法查封、扣押、凍結、沒收。” 所以，寵物是財產，是個人的私有財產，依法受到保護。《侵權責任法》第二條規定：“侵害民事權益，應當依照本法承擔侵權責任。本法所稱民事權益，包括生命權、健康權、姓名權、名譽權、榮譽權、肖像權、隱私權、婚姻自主權、監護權、所有權、用益物權……等人身、財產權益。”第三條規定：“被侵權人有權請求侵權人承擔侵權責任。”以及第十九條規定：“侵害他人財產的，財產損失按照損失發生時的市場價格或其他方式計算。”故王某有權請求財產損害賠償。

那么，王某能否主張精神損害賠償？《侵權責任法》第二十二條規定：“侵害他人人身權益，造成他人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可以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可知，只有生命權、健康權、姓名權、名譽權等人身權益被侵害時，受害人才能提起精神損害賠償，故對于寵物主人的“財產”受到損害的情況，一般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

當然，并不是在所有情況下財產受到損害，均不能主張精神損害賠償。《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解釋》）第四條規定：“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因侵權行為而永久性滅失或者毀損，物品所有人以侵權為由，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予以受理。”當飼養的動物對于主人而言具有人格象征意義時，要求精神損害賠償的要求可以得到支持，例如孤獨老人的寵物狗、盲人的導盲犬等，它們已成為主人生活的依靠、精神的寄托。

本案中，王某對其飼養的寵物狗具有很深的感情，已然將其當作家庭一員，它的失去對王某來說是極大的精神打擊，具有一定的人格意義，因此其可以主張一定的精神損害賠償。但由于精神損害本身具有抽象性、個體差異性等特征，因此法院在認定“財產”受損是否應該支持精神損害賠償時會嚴格適用《解釋》第四條，且精神損害賠償金的認定金額也不會過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