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堃
王安憶是中國新時期為數不多的在海內外都享有廣泛盛譽的女作家。美國從20世紀80年代起就開始譯介她的文學作品,至今已成為對她作品翻譯數量最多、研究范圍最廣的國家。因此,美國的王安憶譯介研究,可視為海外對中國當代女性文學接受和影響的坐標。研究者們以王安憶譯介到美國初期作品的尋根意識為發端,逐步向她后續作品中的地域書寫研究推進,并在縱深挖掘中又貫穿著女性主義研究,探析西方文學場域對她作品的接受因子,為中國當代文學的海外傳播提供一定的典型性意義與關照價值。
王安憶作為中國新時期以來最重要的作家之一,憑借其豐富的作品數量、多變的作品風格以及個性化的敘事奠定了她在中國當代文壇的顯赫地位。1981年,王安憶的短篇小說《小院瑣記》被收錄到中國首部對外推介新時期中國女性文學作品集《中國當代七位女作家》中,開啟了王安憶作品在美國的譯介序幕。目前,王安憶在海外發行的作品總數已達500余萬字,被譯成英語、法語、德語、日語、荷蘭語等二十余種文字,并多次獲得國際文學大獎。美國是王安憶作品譯本數量最多、傳播最為廣泛、最具影響力的國家。美國學者稱王安憶為“中國文壇最有影響力的女作家”[1](P9),《亞洲華爾街日報》更盛贊她為“屬于上海的作家”[2],加之她對女性情欲愛戀突破性的描寫以及對尋求民族文化之根的深入描述,吸引著越來越多的海外讀者。2017年,王安憶成為第三位獲得美國華語文學最高榮譽獎“紐曼華語文學獎”的作家。王安憶作為中國當代文壇極少數在國內外都享有較高知名度的女性作家,對她從20世紀80年代至今美國文化場域的研究成果進行多角度的、整體性的梳理,歸納、分析對她作品的研究焦點和接受原因,以期為中國文學的海外傳播以及研究走向提供典型的案例參考。
根據聯機計算機圖書館中心(OCLC)以及世界最大的檢索目錄系統Worldcat對王安憶作品在美國的翻譯出版進行統計整理,王安憶已有62部小說作品被譯介到美國,涵蓋了長、中、短篇及散文,這些作品主要通過五種形式被廣泛傳播。第一種是英文單行本的形式。主要有長篇小說《小城之戀》《小鮑莊》《荒山之戀》《錦繡谷之戀》《長恨歌》《米尼》《天香》,還有2部中短篇小說集《流逝》《小飯店》、1部自傳體小說及散文集《憂傷的年代:王安憶自傳作品選集》,共10部;第二種是文學作品選集的形式。以女性作家作品選集的收錄為主,如《玫瑰色的晚餐:中國當代女作家新作集》《蜻蜓:20世紀中國女作家作品選》等,還有一小部分被收錄到海外知名的中國文學選集中,如《哥倫比亞中國現代文學作品集》《春筍:中國當代短篇小說選》等,共19篇;第三種是文學期刊的形式。20世紀前,以國內英文文學期刊《中國文學》和《譯叢》為主要譯介陣地,共收錄16篇;20世紀后,以美國著名文學期刊《無國界文字》《漸近線》為主要力量,共收錄18篇。第四種是在線課程的形式。美國哈佛大學運用現代信息技術將她的作品開發成網絡共享資源。第五種是文學教材的形式。她的小說多次被節選編入美國高校的中國文學教程,已走進俄亥俄州立大學的“中國現當代小說”、萊斯大學的“中國當代文學與藝術”等課程。
王安憶作品在美國的大量譯介也引發著研究者們的持續關注。早在20世紀80年代美國研究者就對她的作品展開研究,這與她的作品在美國的傳播進程幾乎同步。美國的漢學家、高等院校研究者、文學評論家是對她作品最為關注的研究群體。以“王安憶”作為關鍵詞,通過JSTOR數據庫、CALIS學術搜索、EBSCO數據庫等進行檢索,剔除重復及相關度不高的文獻資料,最終共收集到有關王安憶在美國譯介研究的文獻100余部/篇。這些文獻主要來源于以下幾個方面。首先,由美國知名高等院校從事東亞語言文學研究的學者和漢學家撰寫的專著。這些著作針對王安憶的創作專門開辟章節來進行分析評論,全面深入地體現了美國對她的研究特點和接受程度,共16部,有著名漢學家、美國哈佛大學東亞語言文明系的王德威教授撰寫的《如何現代,怎樣文學:十九、二十世紀中文小說新論》、美國萊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主任、致力于亞洲女性主義研究的塔尼·巴洛教授撰寫的《現代中國的性別政治:寫作女權主義》等。其次,由美國高等院校碩博研究生撰寫的畢業論文。目前搜集到博士論文6篇、碩士論文8篇,有肖繼偉的《中國現代文學中的女性和記憶:以沈從文、張愛玲、王安憶為例》、美國加利福尼亞州立大學朱莉·尼爾博士撰寫的《亞洲和非裔美國女性主義視角:姐妹關系的表征與自我的追尋》等。再次,由美國文學評論家、編輯、書評人在期刊、報刊發表的評論文章,文學期刊主要集中在專業文學期刊《世界文學研究》《新文學史》《第三世界季刊》和綜合性期刊《中國季刊》《出版人周刊》《亞洲研究綜述》等,共60余篇。最后,美國主流報紙《紐約時報》《衛報》《華盛頓郵報》等登載了30余篇相關評述文章。
王安憶文學作品在美國的譯介研究歷程主要呈現出以下幾個特點:一是英譯本數量多、傳播時間久、形式多樣且譯介途徑多元化。從1981年首部作品的英譯至今,一直有新作不斷被翻譯出版。這些作品既有通過傳統的出版渠道發行,又有運用網絡技術的創新推廣。二是文學選集具有較高的權威性。這些文學選集主要由致力于中國當代文學研究的知名學者如葛浩文、劉紹銘等編選,依托蘭登書屋、哥倫比亞大學出版社等著名出版機構,有效地提升了作品的海外影響力。三是海外期刊分布廣泛。這些期刊既是收錄王安憶文學作品最多的載體,又是對她作品研究文獻數量最多的載體。特別是進入21世紀之后開始逐步關注王安憶作品的美國文學期刊,以影響面廣、時效性強以及流通靈活等優勢加速著作品的海外傳播。四是走進海外大學課堂增強研究的深廣度。王安憶的作品走進美國大學的中國當代文學課堂,較好地提升了受眾的接受層面和接受素養。大學的研究者和學家也正是對她作品進行深入研究的重要群體,在教研互動中引領了對她作品的傳播和研究方向。五是具有一定的傳承性。作為美國著名漢學家王斑的弟子肖繼偉,延續了王斑對王安憶作品的無常、記憶與神秘展開的剖析,進一步將其與張愛玲、沈從文的創作特色進行比較研究。這既是將研究不斷傳承、深化,取得更深入研究成果的有效方式,也在一定程度上顯示出海外對此研究的持續性。
王安憶的作品在美國以多種形式得到較為廣泛的傳播,且取得了較為顯著的研究成果。研究者們在不同時期對她的作品有著不同的研究焦點,呈現出一定的階段性特征,又伴隨著相互交織的發展趨勢。通過歸納分析王安憶作品在美國不同譯介階段的研究聚焦點,她作品的海外研究演進呈現出較為全面的發展脈絡。
聚焦點之一,以“尋根意識”為發端的譯介研究。20世紀80年代,王安憶的創作深受中國當時非常重要的文學文化思潮“尋根”的影響。1988年,她的首個英文單行本《流逝》譯介到美國后,隨即引起了小說評論家阿梅爾·侯賽因的關注。侯賽因在《第三世界季刊中》發表了評論文章《變革催化劑》,他認為:“作品主人公歐陽端麗在中國“文革”時期命運浮沉之中的角色轉型完成了個體對自我生命的追問,滲透著濃郁的尋根意味……與西方的現代主義文學主旨存在著一定程度的契合。”[3](P217-219)次年,被美國評論家譽為“尋根文學經典之作”的《小鮑莊》在美國的發行,進一步改變了西方對中國當代作家創作手法的固化形象,喚起美國研究者們對王安憶作品的研究向縱深向發展。研究者們一方面著重從文化尋根角度來解讀王安憶筆下的敘述風格;另一方面將焦點集中在將她與西方魔幻現實主義文學大師加西亞·馬爾克斯的比較研究。尋根意識作為西方解讀王安憶作品的入手點,為海外研究者對她研究視角的轉向和拓寬奠定了基礎。
聚焦點之二,以“地域書寫”為推進的譯介研究。隨著王安憶20世紀90年代創作的轉型,美國研究者對她的關注也轉向其有著尋根意味的地域寫作視角。這里的地域并非是物理概念上的地域,而是指王安憶作品中呈現出來的文學地域。美國學者對此的研究主要集中在被著名漢學家李歐梵譽為“上海史詩”的長篇小說《長恨歌》中所呈現出來的上海地域特征。作為海外漢學領軍人物、美國哈佛大學東亞語言文明系的王德威,在《如何現代,怎樣文學:十九、二十世紀中文小說新論》中將王安憶定位為“海派文學傳人”,并縱觀了該作品的上海敘事,從此掀開了美國對她的上海書寫研究的大幕。隨后,《紐約時報》《今日世界文學》《出版人周刊》等主流媒體都對《長恨歌》中的懷舊、上海主題給予關注,從中來探究她與中國現代文學的精神聯系。與此同時,王安憶作品中的異域書寫促使著美國研究者對她作品的研究從小眾走向了主流。
聚焦點之三,以“女性主義”為貫穿的譯介研究。王安憶作為中國實力派女性作家的重要代表,“她的創作超越了傳統中國女性的文學創作、頗能證實中國現代女性文學的自我蛻變”[4](P359)。因此,這也成為海外從推介她的作品之初到現在一直深受研究者們青睞的研究視角。美國研究者們用女性主義文學批評方法闡釋了代表著中國當代女性文學創作典范的王安憶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文本特色以及價值取向等。美國萊斯大學亞洲研究中心主任、致力于亞洲女性主義研究的塔尼·巴洛是美國最早對王安憶的女性書寫特征展開研究的學者。早在1988年,巴洛在《簡介:性別,寫作,女權主義,中國》一文首次提出王安憶獨特的女性視角是對父權制社會文化的解構,并對她的《小城之戀》中女性獨立意識的覺醒進行闡釋。在巴洛后續撰寫的《現代中國的性別政治:寫作女權主義》 著作中專門開辟了章節對王安憶作品中的后革命時代現代性女性的自我意識與身份構建進行評述。王安憶作品中的女性主義研究視角始終吸引著海外研究者的目光,直至21世紀美國研究者更加側重從女性形象、兩性關系來揭示王安憶筆下的女性生存狀態和她的女性主義思想。海外研究者們認為王安憶作品中的這些女性形象都被賦予了深厚的文化內涵和隱喻色彩,使他們對中國女性作家的文化價值觀有了重新的認知。
將近30年來美國對王安憶作品譯介研究所呈現出的聚焦點貫穿起來可視為是對王安憶創作過程的一個深度挖掘的過程。這一研究過程不但具有一定的內在邏輯可循性,而且這其中所顯現出的中美差異也蘊含著值得我們進一步去探究與反思的接受因子。
“尋根”作為中國20世紀80年代非常重要的文學文化思潮,深刻影響著王安憶的創作。王安憶早期對外譯介作品中展現出的有著中國敘事的尋根意識給美國文學場域注入了異域文學色彩,吸引著研究者們試圖通過其作品中的尋根敘事來揭開東方民族思維和審美的神秘面紗。王安憶作品中的尋根意識被一部分美國學者認為是深受魔幻現實主義直接影響而形成的創作風格,呈現出與西方文學創作風格和手法近似的尋根因子,如霍華德·喬伊指出:“《小鮑莊》中有著《百年孤獨》的影子,孤獨主題的書寫以及魔幻色彩的呈現透露著對人類苦難的思考以及中華民族仁義之道背后所蘊含的悲劇性主題……這種另類敘事與西方的現代主義文學主旨如出一轍”。[5](P72)美國密歇根大學文學院致力于中國女性作家研究的梅儀慈在撰寫的《意識形態、權力、文本:中國現代文學中的自我表現與農民“他者”》一文中對此也持有相似觀點。在喬伊及部分美國學者看來,王安憶對孤獨的表達與馬爾克斯在精神上的訴求有著相通之處,敘述的根源都是對現實生活的隱晦折射,作品中的隱喻象征、夸張變形等魔幻現實主義藝術手法與西方文論的本質特征有著一定的契合性。
接受美學創始人之一姚斯提出:“文學接受是以滿足接受者的期待視野為基礎,以接受者文學閱讀經驗構成的思維定型為先在結構”。[6](P46)魔幻現實主義作為源起于現代拉丁美洲文壇的重要文學流派,西方讀者在接受王安憶作品之前對此已積累了一定的文學經驗,并由此形成了在接受其作品之初就被喚醒的經驗性文化視野。這促使著西方讀者在閱讀其作品過程中將以魔幻現實主義文學流派這一預設的文本風格為期待來找尋與其相似的文學因子,這在一定程度上也減少了美國讀者在尋求與本土文化互證、互識的接受過程中對異域文學的陌生感。
王安憶的異域書寫給西方提供了一個了解遙遠東方大國的重要渠道,海外讀者在閱讀中了解中國的民族特質、文化心理乃至諸多社會問題。王安憶被其作品《長恨歌》的英譯者、研究者白睿文稱為:“能夠體現出上海都市文化與上海地域因素合力的中國女作家,可從她作品詳盡描述勾勒的上海市民生活來找尋一個現代性的上海想象”。[7](P26)美國研究者也正是穿越王安憶《長恨歌》中有關上海書寫的詞語密林去探求和構建上海意象。既有美國紐約大學東亞研究系的張旭東從宏觀展開研究,他在全球化語境下用作品中自我構建和他者想象的兩者關系來隱喻第三世界的處境,從與現實社會相融、碰撞的上海移民文化中來剖析王安憶上海敘事的文化意義,又有學者從城市書寫的獨特之處來展開微觀研究。對此,研究者們一方面集中在城市文化的探究,如上海紐約大學從事中國文化研究的莉娜·舍恩在他所撰寫的《上海文學想象:變革中的城市》一書中專門設立章節對該作品衣食住行的民俗生活所隱喻的濃厚文化意蘊來揭示上海文化認同之象征,在對遙遠東方古國的上海想象中來分析民族特質和文化心理[8](P176);另一方面集中在對城市書寫的獨特創作手法的考察,如美國俄亥俄州立大學的艾琳·斯拉馬普指出:“以三小姐王琦瑤在20世紀40年代中期至80年代中期四十年的瑣碎日常生活的變化來展現上海這座城市的歷史變遷,有意避開了以宏大歷史背景和政治敘事描寫為線索的傳統敘事模式,用再現現實的整體敘事體系來構建城市書寫。”[9](P34)
西方讀者在閱讀中感受王安憶地域書寫所帶來的文化新鮮感和驚異感的同時,也激發著西方讀者在此啟發下主動獲得對她作品的全新審美想象。審美想象為西方讀者認知王安憶作品中的地域文化提供了一種新型的認知和感受方式,為兩者之間構建一個富有生機的、互動的再創造過程提供了契機,這促使著西方讀者從被動的接受狀態轉向為積極的主體性存在,也進一步拓展了王安憶作品在海外的讀者群。一方面,審美想象為王安憶作品研究注入了源源不斷的新鮮力量,使地域書寫的文本意義得到了有效的擴充和完善;另一方面,審美想象改變了西方讀者對中國地域文化的認知和感受方式,為西方讀者欣賞中國文化元素提供了指引,但由于審美想象不可避免地在一定程度上要受到審美對象本身的規定和制約,也有少數西方接受者對王安憶作品中的這些異域元素有著狹隘化、過度化的解讀。以《長恨歌》中最具上海鮮明文化坐標色彩而存在的“弄堂”的接受闡釋為例,北卡羅萊納州大學從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的羅賓·維瑟認為:“弄堂作為結構空間、社會空間和心理空間,它是記載和形塑中產階級逃離歷史殘酷進程的避難所。”[10](P10)
王安憶作品被推介到美國的初期,正值美國第三次女權運動,她作品中的女性意識書寫與美國當時女性主義文學所倡導的打破男性話語權、從女性視角看世界的理念有著一定程度的契合,這為促進西方研究者對她作品的關注提供了文化大環境。王安憶作為在中國當代文壇享有盛名的女作家,她的作品給西方社會了解中國女性主義文學的發展提供了一面鏡子,同時也是了解當今中國社會生活變遷的一個重要渠道,吸引著海外讀者從閱讀她的作品來滿足對中國社會認知的需要。斯維皮特克在著名漢學家杜博妮的指導下撰寫了《王安憶小說中的女性與主體性》一文,他主要探討了王安憶發表于20世紀80年代中期被合稱為“三戀”三部曲的《荒山之戀》《小城之戀》《錦繡谷之戀》中的女性形象以及女權主義意識的表達。[11](P302-321)還有美國學者注重從兩性關系來透視中國社會的變遷,如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致力于女性與性別研究的凱特·羅斯對王安憶“三戀”三部曲中性愛描寫的“度”提出了質疑,她認為:“王安憶毫無保留地性愛描寫是對飽受中國傳統文化壓迫的女性的釋放,傳達出中國女性在解放敘述中顛覆傳統男性話語的反抗聲音。”[12](P38-49)阿什利·摩根還提出運用美國詩人、女權主義者艾德麗安·里奇提出的“女同志連續體”理論對《弟兄們》進行解讀。[13](P29-36)
雖然美國學者為海外讀者了解王安憶筆下的女性生存狀態和她的女性主義思想拓寬了道路,但這一過程中也存在著為迎合西方讀者閱讀興趣而套用西方政治意識形態對王安憶用女性生命體驗進行書寫的誤讀分析,如文學評論者埃琳娜·恩博瑞認為:“王安憶隱去歷史大敘事的寫法,是在刻意地用一個委婉和隱晦的方式對中國男權文化的政治進行批判,渲染出的肉體狂歡是對中國文革運動荒誕性的嘲諷。”[14](P43-51)從美國評論者的披露中可以看出西方固化觀念對中國現代文學有著深入骨髓的政治意識的誤讀。一國文學在傳播到他國后,經過文化過濾、譯介、接收之后的深層次變異體現在傳播國文學本身的文化規則和文學話語已經在根本上被他國所化。[15]
王安憶作為中國文壇的重要作家之一,對于她作品的研究始終也是中國文學界的一個熱點。對照中美兩國對王安憶作品的接受,可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美國學界對她作品研究的成效以及存在的問題。
首先,為研究提供了新理論。美國瑪卡萊斯特學院的阿什利·摩根運用“女同志連續體”理論,以新中國成立后出現的女學生敘事為脈絡,揭示作品《弟兄們》中脫離了男性和社會而構建起的女性情誼并非源自性的嗜好,而是代表著中國女性突破傳統道德規范追尋自我解放的歷程。該理論是中國對此研究尚未涉及的新理論,這在一定程度上拓展了王安憶女性書寫的研究領域。
其次,與國內相關研究同步,有著一定程度的互補。王安憶作品傳播到美國后基本上是隨即引起美國學者的關注,這與國內學者對此研究幾乎同時發生,且重點關注的研究主題與國內具有一致性。美國研究者們以20世紀80年代王安憶譯介到美國初期作品的尋根意識為發端,逐步向20世紀90年代以地域文化的書寫研究為推進,在對她的作品展開縱深挖掘的過程中又始終貫穿著女性主義研究,這些研究焦點都在一定程度上補充和豐富了國內的研究內容。
雖然美國對王安憶作品的譯介研究推動了中國文學的海外傳播、擴大了研究視角,但這其中也存在著一些不可忽略的問題。首先,缺乏整體關照的研究。美國學者對王安憶作品關注的焦點多以單一的研究視角來展開,而對她創作的時代背景及文化語境有所忽略,缺乏歷時、縱向的觀察分析,導致對作品的理解局限于表面化的敘事,如羅賓·維瑟將弄堂視為中國的文化縮影來窺探上海中產階級的生存方式,埃琳娜·恩博瑞將王安憶作品的女性意識歸屬到“女權主義”的大旗之下等。相對而言,中國學者更能緊扣社會發展變遷的大背景對王安憶的作品進行客觀地分析,更期待的是由作品中的弄堂揭示出中華文化的書寫價值以及都市精神內涵、由女性形象去發現經歷文革洗禮后中國女性意識的復蘇和覺醒,從而呈現出不同時代背景下中國當代文學及文化的漸進式變化和發展。其次,研究者的職業過于多元化。美國對王安憶作品的研究者是由美國知名大學體系內與中國當代文學相關的研究型學者、漢學家、期刊文學編輯、文學評論家以及翻譯工作者等多元職業構成。雖然多個領域的研究者為王安憶的作品研究提供了更為廣闊的視角與空間,但是在文學研究的系統性、理論性以及科學性等方面難免會產生一些偏誤。中國對王安憶作品展開研究的學者則主要以高校文學研究者為主,他們多具備扎實的文學基礎知識和深厚的文學素養,對王安憶的作品的文學價值和特征賦予相對更加專業、準確的研究。
王安憶作為為數不多的在美國得到廣泛傳播和關注的中國作家,她的作品在海外的傳播與接受既可視為當代中國文學在世界日益崛起的表征,又可以視為當代女性文學在海外接受和影響程度的坐標。美國對王安憶作品的譯介研究不僅豐富了中國當代文學的理論和視角,還在一定程度促進了文學的創作、豐富了研究的內涵,但在接受過程中由于受到的多重譯介要素影響而引起的文化誤讀也讓我們意識到王安憶作品走向“世界文學”仍是一個長期的過程,如何促進中西方文化交流的良性互動、雙向互補仍值得我們為之不斷地去探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