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土地革命“打土豪,分田地”血與火的洗禮下,蘇區(qū)土地法創(chuàng)立伊始就禁止了土地租佃現(xiàn)象,以防傳統(tǒng)地租剝削死灰復燃。但隨后政府公地、紅軍公田、老幼病疾家庭土地難以耕作等社會問題的出現(xiàn),使得蘇區(qū)立法者們不得不由革命理想回歸到現(xiàn)實理性,放棄了這一矯枉過正的做法,逐步放開了對土地租佃的限制,并最終確立了租佃相對自由原則。在從絕對禁止到相對自由之曲折演進中,蘇區(qū)租佃制度實現(xiàn)了否定之否定的歷史揚棄。
革命最終目標和方向的不同,注定了大革命時期國共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分裂只是遲早的事情。①八七會議及時總結了失敗的教訓,“在中國革命的危急關頭堅決地糾正了和結束了陳獨秀的投降主義,確定了土地革命和武裝反抗國民黨反動派屠殺政策的總方針”[1](P957),開啟了中國共產黨獨立領導土地革命的步伐,將大革命時期的減租政策轉變?yōu)闆]收大中地主土地分給農民,以鏟除封建土地剝削和滿足農民的土地需求。在沒收和分地政策之下,蘇區(qū)范圍內傳統(tǒng)的租佃制度何去何從,租佃制度還允不允許存在,面臨這一全新的問題,中國共產黨人進行了不斷探索和反復實踐,蘇區(qū)土地法中留下了租佃制度曲折發(fā)展的歷史軌跡。
隨著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的創(chuàng)建,一個個蘇區(qū)在封建勢力薄弱的地方雨后春筍般地出現(xiàn),在中共的領導下建立了民主政權機關蘇維埃。考察蘇區(qū)早期的土地法,不難發(fā)現(xiàn)無論法律條文還是立法精神對租佃現(xiàn)象大多是禁止的。
蘇區(qū)土地革命和土地立法,都是在黨的政策領導之下開展的,中共的土地政策是根據(jù)地土地法的歷史淵源。在土地革命的前后,隨著革命形勢的變化,中共土地政策呈現(xiàn)明顯變化。“四·一二政變”半個月后召開的中共五大,指出農民運動的前途必然是土地革命,通過了《土地問題決議案》,規(guī)定沒收公地和地主出租的土地,交給耕種的農民,小地主土地不沒收。耕種未沒收土地的佃農,只納與累進田稅相當程度的確定佃租而不納任何雜稅,并有永久租佃權。[2](P70)這是沒收土地和減租的矛盾統(tǒng)一,沒收和分配土地是革命的方向,同時考慮到在低潮時土地革命推進之緩慢與艱巨,減租乃是眼下要解決的現(xiàn)實問題。在隨后八七會議通過的《最近農民斗爭的決議案》中,進而提出了沒收大中地主的土地分給無地少地的農民、對小地主實行減租、租率由農民協(xié)會規(guī)定、取消重利盤剝的苛刻租約、對一切新舊官僚政府實行抗捐抗租等農民暴動的口號。[3](P699)在租佃問題的態(tài)度上,該《決議案》提出減租政策以減輕對佃農的封建地租剝削。同時期涉及租佃問題黨的文件還有八七會議期間出臺的《湘鄂贛粵四省農民秋收暴動大綱》,規(guī)定對五十畝以上大地主抗租不繳,五十畝以下實行減租。[4](P202)1927年9月《暴動后各縣市工作大綱(廣東省委決議案)》則規(guī)定:沒收靠田租為生活者之土地,其限度30畝或50畝為大致標準,田租至多不超過30%,取消苛刻租約。[5](P14-15)
上述幾部文件所見,中共土地政策對大中地主多為沒收土地或者抗租不繳,對小地主則允許其出租土地,只是強調取消苛刻租約,同時作出減租、限租的具體規(guī)定。客觀地講,在封建勢力強大、革命高潮尚未到來之前,中共如此的土地政策是理性中肯的,不能冒進和樹敵過多。然而兩個月之后,由于對國民黨屠殺政策的仇恨和對陳獨秀“右傾”機會主義的不滿,黨內“左傾”之風迅速滋長,土地政策相應發(fā)生了一些明顯的變化。1927年11月9日召開的中共中央臨時政治局擴大會議通過的《中國現(xiàn)狀與共產黨的任務決議案》明確指出,土地革命的主要口號包括沒收一切地主的土地分給貧農耕種、完全取消租田制度、同盟抗租抗稅、堅決反對用減租來代替土地革命。[6](P100)1927年11月28日《中國共產黨土地問題黨綱草案》也規(guī)定無代價沒收一切地主的土地,“一切沒收的土地之實際使用權歸之于農民。租田制度與押田制度完全廢除,耕者有其田”[5](P43)。沒收一切地主的土地,完全廢除租佃制度,這種無畏的革命魄力值得肯定,但超越了歷史階段,土地政策走上了“左傾”路線。好在時隔不久1928年6月18日召開的中共六大,及時批判了黨內“右傾”投降主義和“左傾”盲動主義錯誤,通過《土地問題決議案》將黨在資產階級民權革命階段應采取的土地方針設定為:沒收豪紳地主土地分配給無地少地農民使用,銷毀豪紳政府的一切田契及其他剝削農民的書面或口頭契約。[7](P352)《土地問題決議案》縮小了沒收土地的范圍,銷毀豪紳政府剝削農民的包括租契在內的一切契約,但是否禁止一切租佃現(xiàn)象未予明確。六大通過的另一份文件《中國共產黨第六次代表大會政治決議案》,則指出了黨在農民運動中的主要任務之一,是贊助并領導農民群眾抗稅、抗租、抗債及減租[6](P685),可見六大仍然倡導減租,并未廢除租佃,在沒收土地和租佃問題的路線上,六大實現(xiàn)了理性的回歸。
隨著南昌起義、秋收起義土地革命形勢不斷發(fā)展而來的是革命根據(jù)地的創(chuàng)建和蘇區(qū)打土豪分田地群眾運動的開展及土地法令的頒布。目前所見最早的蘇區(qū)土地法令是1927年11月13日廣東陸豐召開的工農兵代表大會通過的《沒收土地案》,其明確規(guī)定:“焚燒契約租薄——應調查之一,田主有私藏契約者,田佃替田主包庇者,另外抄去多一張者,俱一律槍決。”[5](P20)該法令強調沒收田地歸農民、焚毀租契租薄,甚至不惜用死刑的方式來廢除租佃制度,力度空前,且適用對象上無論田主抑或田佃,足見根除租佃剝削之決心,當然這一規(guī)定也未免過于極端。該規(guī)定或許是受到了前不久出臺的中央文件《中國現(xiàn)狀與共產黨的任務決議案》中取消租田制度之影響。
時隔一年之后出臺的第一部正式意義上的土地法即1928年12月《井岡山土地法》,對可否租佃只字未提,整部法律找不到租佃二字,這一立法空白如理解為立法者的疏漏,似乎說不過去,該土地法明確規(guī)定了農民土地使用權、禁止土地買賣,而實踐中土地租佃如此普遍、如此重要的問題,立法者不可能沒有意識到。如理解為立法技術原因也說不過去,允許租佃還是禁止租佃不存在立法技術問題。既然條文未作明斷,《井岡山土地法》對租佃到底是允許還是禁止?筆者理解為絕對禁止,理由有兩點:第一,從該法“沒收一切土地歸蘇維埃政府所有”這一“左傾”規(guī)定即可推知。在當時的共產黨人和廣大群眾看來,租佃就是剝削的代名詞,消除剝削必須鏟除租佃,而租佃又是土地私有制的產物,因此必須沒收地主的土地歸政府所有。既然土地私有打破了,租佃也失去了存在的基礎,絕不允許它繼續(xù)存在,在這種共識之下,《井岡山土地法》中似乎不用再作專門強調。[8](P78)第二,雖然該法是在六大之后出臺而六大允許租佃制度存在,但毛澤東沒有參加六大,且井岡山革命根據(jù)地自創(chuàng)立以來幾個月后與組織失去聯(lián)系,六大決議直到1928年11月才送達井岡山[9](P191),而《井岡山土地法》在1927年10月就通過了,該法是在《中國現(xiàn)狀與共產黨的任務決議案》和《中國共產黨土地問題黨綱草案》等黨的文件指導方針下制定的,而這兩份文件都強調廢止租佃制度,所以該法禁止租佃是應有之義。
同樣是在毛澤東主持下制定的1929年4月《興國土地法》,對租佃問題也未予明確,筆者認為該法對租佃問題還是持否定態(tài)度。理由之一:該法依據(jù)六大精神對《井岡山土地法》所作的修正,主要體現(xiàn)在“沒收一切土地”改為“沒收一切公共土地及地主階級的土地”,其余內容基本上是一體沿襲,既然沒有賦予農民租佃權利,那禁止租佃之義自是與《井岡山土地法》一脈相承。理由之二:該法禁止租佃之斷言與六大決議中的“減租”指導方針并不矛盾。六大的規(guī)定其實是沒收豪紳地主土地和對不沒收之中小地主土地的減租二者的統(tǒng)一,而《興國土地法》既然規(guī)定沒收一切公共土地和地主階級土地,則不存在中小地主出租土地的問題,也就無所謂減租內容。這不是背離了六大精神,而是超越了六大的歷史階段,因此禁止租佃也是該法不言自明的道理。
從法律的明確性要求看,以上兩部蘇區(qū)早期的土地法雖有禁止租佃之義,但無明文規(guī)定或是存未盡之處,當然這并不影響蘇區(qū)早期這兩部偉大土地法之開創(chuàng)性意義。筆者發(fā)現(xiàn),在1930年出臺的部分土地法乃至憲法性文件,對禁止租佃問題作出了法律條文上的明確。1930年5月20日在上海秘密召開的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通過的《中國蘇維埃政府的十大政綱》第4條明確指出:“沒收地主階級的土地,沒收教會、廟宇、祠堂占有的土地與反革命的富農的土地,分配給無地與地少的農民使用。禁止土地買賣、租佃、典押制度,以肅清一切封建剝削,并實現(xiàn)土地國有。”[10](P103)本次會議通過的《土地暫行法》也明令“禁止一切土地的買賣、租佃、典押”,且以前的租約一律無效。在1930年蘇區(qū)地方立法中,禁止租佃也得到了廣泛確認,1930年2月龍巖《土地問題決議案》強調“田地已分后不得買賣或轉租”,幾乎同時出臺的1930年2月永定縣《土地問題決議案》,對民眾之間的租佃行為規(guī)定了嚴厲的制裁:“自一九二九年起,永遠取消田租,強收者殺,送租者罰。”1930年3月《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土地法令》開篇第2條規(guī)定:“凡舊時關于土地之契約、批字、糧冊概行焚毀”,1930年9月的閩西《修正土地法令決議案》也規(guī)定了對土地出租的制裁:“分田戶絕對禁止轉租,違者沒收其田地。”1930年《閩西上杭縣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決議案——土地糧食問題》強調永遠取消田租,并要求所有地主階級的田契佃批限期交到當?shù)卣贌`抗不交者槍決。1930年7月《湖南省工農兵蘇維埃政府暫行土地法》除宣布過去豪紳地主壓迫農民所訂之田契佃約無論書面、口頭一概無效外,還要求在土地法宣布3日之內將其當眾焚燒,1930年10月湘鄂西第二次工農兵貧民代表大會通過的《土地革命法令》、1931年3月《贛東北特區(qū)蘇維埃政府施政大綱》也有類似規(guī)定。焚毀批字、租約都是對租佃關系的否定。
在禁止租佃問題上,上述幾部蘇區(qū)法律作出了進一步的明確,在立法技術上顯然是個進步,當然這些禁止性規(guī)定也是與黨的政策緊密相關,以閩西、龍巖上述三部土地法為例,在1930年2月龍巖《土地問題決議案》和1930年3月《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土地法令》出臺半年前,1929年7月《中共閩西第一次代表大會關于政治決議案》已明確指出,用政權機關宣布沒收一切收租的田地山林,分給貧農,燒毀一切收租田地的契約。[5](P115)同樣,在1930年9月閩西《修正土地法令決議案》出臺之前,1930年3月1日《中共福建省委第二次代表大會政治決議案》就強調:“農村革命的主要任務,這要消滅農村一切封建殘余的剝削(例如一切田租、債務、捐稅、錢糧等)。”[5](P223)蘇區(qū)早期禁止租佃之法律規(guī)定,是黨的土地政策進一步明確和落實。
蘇區(qū)早期的法律禁止土地租佃,一定程度上是受到黨的“左傾”土地政策影響,但“左傾”土地政策也并不能必然推出禁止租佃之結果,1931年12月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同樣是在王明“左傾”路線主導之下制定的,但卻明文規(guī)定不禁止租佃。而且黨的土地政策和蘇區(qū)法律中禁止租佃也有共同的原因。筆者以為,原因主要有三方面。
首先,禁止租佃是為了防止封建剝削死灰復燃。50%甚至更高的地租率加之小租、預租、送工、送禮等額外負擔,封建地租殘酷剝削性誰也無法否認。雖然土地革命沒收和分配了地主的土地,但如果不鏟除封建租佃制度,傳統(tǒng)的封建地租剝削仍然存在,土地革命并未取得最后的成功。禁止租佃是為了消滅封建剝削制度,關于這一點蘇區(qū)法律已作出說明。1930年5月《全國蘇維埃區(qū)域代表大會文件》明確指出:“地主階級利用土地所有權施行對農民的殘酷剝削,是封建勢力的基礎,因此,通過了蘇維埃政府的土地法令,廢除地主土地所有權,沒收地主的土地以及教會、廟宇、祠堂占有的土地,歸蘇維埃處理,分配給無地與地少的農民使用,并禁止土地的買賣、租田、典押制度,取消一切田賦、契稅及苛捐雜稅,以肅清一切封建剝削。”[10](P13)1930年5月《土地暫行法》中的一項立法解釋也談到,“取消土地買賣、租佃、典押制度”是為了防止新的地主、豪紳的產生。
其次,分田地解決了農民的耕地需求,農民不再依賴租地過活。蘇區(qū)土地法的核心是解決土地的沒收和分配問題,以服務于打土豪、分田地的革命運動。早在1928年瞿秋白就提出:“只有土地革命,沒收地主階級的土地并解放農民于異常苛刻的租稅之下,才能夠解放中國。”[6](P125)只有分配了土地,農民才不用依賴地主土地生存從而不再受苛重的地租剝削。無論是以村為單位分還是以鄉(xiāng)為單位分,也無論是按人口分、按勞動力分還是按照人口和勞動力混合標準分,無地和少地的貧農和雇農始終是各蘇區(qū)分地的主體。分得土地的農民沒有租地的生存需求,那沒收了土地的地主豪紳如何生存,如果沒有別的經(jīng)營出路他們要不要靠租種土地謀生?早期的《井岡山土地法》《興國土地法》《土地暫行法》都沒有禁止地主、富農參與土地分配,1930年6月的《蘇維埃土地法》規(guī)定,豪紳地主反動派家屬如經(jīng)準許在鄉(xiāng)居住,沒有其他方法維持生活的,可以酌量分予土地。可以說直到1931年12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出臺之前,蘇區(qū)土地法并沒有完全剝奪地主分田的權利。既然分地解決了蘇區(qū)沒有其他職業(yè)或謀生手段人的生存問題,蘇區(qū)早期的立法者認為租佃自無存在的必要,從而也就可以從法律層面禁止了。
最后,土地國有之下農民沒有出租土地之處分權。土地私有制度在中國歷史悠久,至近代私有土地仍然占有絕大份額,與孫中山先生“耕者有其田”異曲同工的是中共早期也提出了“耕地農有”光輝思想。1925年10月中共中央四屆二中擴大會議通過的《中國共產黨告農民書》中就提出了“耕地農有”這一奮斗目標。[11](P152)李大釗在1925年12月30日《土地與農民》中也提出了“耕地農有”的偉大理想:“國民革命政府成立后,茍能按耕地農有的方針,建立一種新土地政策,使耕地盡歸農民,使小農場漸相聯(lián)結而為大農場,使經(jīng)營方法漸由粗放的以向集約的,則耕地自敷而效率益增,歷史上久久待決的農民問題,當能謀一解決。”[12](P188)“耕地農有”是指農民有所有權還是有使用權,未見當時明確界定,還是一個模糊概念,在后來黨的文件中又很快轉變?yōu)橥恋貒小?927年中共五大通過的《土地問題決議案》提出將土地徹底再行分配后,實行土地國有方能解決中國土地問題。[2](P66)直到1931年2月毛澤東在《關于加強春耕工作的意見》中提出土地私有倡議之前,土地國有一直是蘇區(qū)早期土地法的重要原則。既然分地之后農民只有土地使用權,土地不屬于農民的私有財產,無論從習慣還是法理上講,農民都沒有出租土地之處分權。所以蘇區(qū)早期法律中禁止土地租佃是土地國有之必然邏輯結果。
從理論上講,土地國有是一條超越新民主主義革命歷史階段的“左傾”認識,那應該是社會主義革命階段的事情,消除租佃更是一種片面認識。1930年《湘鄂西特委第一次緊急會議關于土地問題決議案大綱》“廢除租田制度,但不禁止雇傭耕種”之規(guī)定,本意想必是廢除封建租佃制,實行資本主義雇工經(jīng)營制,認為這是一種歷史進步,但如將租佃理解為封建制,將雇傭理解為資本主義性,顯然是形而上學的錯誤,正確的做法應該是廢除地主制下的封建剝削性租佃,而不應擴大化為禁止一切租佃。在蘇區(qū)分田及生產實踐中,禁止土地出租的法律規(guī)定很快就帶來了不少問題。這些問題主要有三。
種地是土地和勞力的結合,蘇區(qū)分田解決了農民的土地問題,老弱殘疾同樣能依法分得土地,在禁止出租情形下這些缺乏勞動力家庭土地如何耕作成了現(xiàn)實問題。雇工經(jīng)營為蘇區(qū)法律所允許,但雇工經(jīng)營存在生產上的計劃、組織、管理等諸多事宜,老幼殘疾家庭是否力所能及,而且即便蘇區(qū)政府將沒收的土豪生產工具分給了貧苦農民②,也只能是杯水車薪,生產工具的缺乏難以組織起農業(yè)生產。1931年《閩西蘇維埃政府通告——關于租田問題》也明確談到:老幼殘廢、鰥寡孤獨這部分群眾,對于耕種田地,在生產工具和勞動力兩方面都存在困難。[3](P749)
對于他們的生存問題,蘇區(qū)土地法另設了兩種保障途徑:分地并請人代耕或由政府救濟。救濟沒有生存能力的弱勢群體是政府一項社會職能,早在1928年3月10日中共中央第37號通告《關于沒收土地和建立蘇維埃》中就規(guī)定:“土地沒收后,凡無倚靠之老弱殘廢孤兒寡婦而不能從事勞動者,得由鄉(xiāng)蘇維埃維持其生活。”[7](P153)1928年《井岡山土地法》、1929年《興國土地法》和1930年《土地暫行法》賦予這些人分地的權利,但沒有談及社會救濟問題。1931年11月《湘贛蘇區(qū)重新徹底平均分配土地條例》規(guī)定對這些自己不能勞動又沒有家屬可依靠的人,可分一份土地,或者不分地由政府提供社會救濟,1931年4月《閩西蘇維埃政府布告——關于深入土地革命分配土地的原則及制度問題》和1931年12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也作了類似規(guī)定。設想是好的,問題是在生產力極為落后、政府財政稅收非常有限,甚至還要依靠打土豪來籌款子的蘇區(qū),對這些沒有勞動能力的老弱殘疾都實行社會救濟,政府不可能有這個經(jīng)濟能力。關于這一點,在1931年《閩西蘇維埃政府通告——關于租田問題》中,就承認建立養(yǎng)老院、育嬰院、殘疾院目前政府事實上做不到。[3](P749)可見社會救濟方案不具有現(xiàn)實性。至于為沒有勞動能力家庭代耕土地的問題,蘇區(qū)早期的法律中也有一些規(guī)定,如1929年12月《鄂豫邊革命委員會土地政綱實施細則》規(guī)定,鰥、寡、孤、獨、殘廢及無力耕種者,其所分土地耕作辦法由當?shù)剞r委會負責幫耕或代耕。[3](P707)類似的規(guī)定也見于1930年4月17日《皖北省蘇區(qū)六安縣第六區(qū)蘇維埃大會各種決議案(雇農、債務、森林、土地問題)》。1931年12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規(guī)定對他們可實行社會救濟,或者分配土地后另行處理,間接地肯定了代耕制度。客觀地講,蘇區(qū)創(chuàng)立代耕制度主要是服務于紅軍公田的耕種,為沒有勞動力的家庭服務只是其次。閩西蘇區(qū)上杭才溪鄉(xiāng),1930年春創(chuàng)辦了根據(jù)地內第一個耕田隊,調劑勞動力使用,除了主要幫助紅軍家屬,還幫助缺少勞力的孤寡老人,幫助孤寡老人時由東家供應飯菜和茶水。[13](P108)在川陜蘇區(qū),除幫紅軍家屬代耕外,代耕隊也為鰥寡孤獨喪失勞動能力者耕種土地,自帶耕具,從種到收負責到底。[14](P64)請人代耕是不是要給一定的報酬,蘇區(qū)土地法中未見規(guī)定,鑒于這項工作對弱勢群體幫扶救濟性質且多由政府來組織,筆者認為基本上沒有報酬,雖然有政府的鼓勵,但在并不富裕的年代這種無償?shù)拇y以普遍和持久,而且代耕的土地產量也難有保障。
“士兵就是穿起軍服的農民”[1](P1078),土地革命中農民是紅軍的主力。蘇區(qū)政府發(fā)起了多次擴紅運動,除了政治動員和廣泛宣傳外,最重要的一點就是保障參軍者個人及其家庭基本利益,因此,優(yōu)待紅軍和保障紅軍家屬的生活是政府要著力解決的問題。誠如張宏卿所言:“在中共的政略中,優(yōu)待紅軍被當作是擴大紅軍的重要基礎,它的執(zhí)行不但攸關擴紅的成效,也影響士兵的忠誠與熱情。”[15](P97)對此,蘇區(qū)政府提供的物質保障最主要的是分田和代耕。早在《井岡山土地法》和《興國土地法》中就規(guī)定,紅軍可分得農民所得之數(shù)的土地,由蘇維埃政府雇人代耕。1930年6月《蘇維埃土地法》規(guī)定現(xiàn)役紅軍官兵照例分田,由蘇維埃派人幫助其家屬耕種。1931年11月《中國工農紅軍優(yōu)待條例》進一步明確規(guī)定:紅軍戰(zhàn)士家眷在蘇區(qū)內的,其本人及家屬與當?shù)刎毧噢r民一樣的平分土地;紅軍戰(zhàn)士家眷在白區(qū)的,以及新從白軍中過來的,則在蘇區(qū)內分得公田,并由政府派人代耕。[10](P347-348)1931年12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也規(guī)定了無論紅軍家庭在蘇區(qū)內還是在白區(qū)內,紅軍均應分得土地并由蘇維埃設法替他耕種。為了穩(wěn)定軍心,切實保障紅軍及其家屬的利益,1932年6月《福建省蘇維埃政府區(qū)縣土地部長聯(lián)席會決議》進一步強調,紅軍公田每鄉(xiāng)至少要有三人的田、紅軍公田必須由好田撥充、紅軍公田由蘇維埃政府管理并發(fā)動全鄉(xiāng)勞動力耕種、全鄉(xiāng)勞動力必須優(yōu)先把紅軍家屬的田耕種好。[16](P1094)
紅軍公田和紅軍家屬的田是兩個不同的概念,紅軍公田是分給家不在蘇區(qū)內的紅軍戰(zhàn)士的,紅軍家屬的田是指蘇區(qū)內紅軍家屬分得的田。如前所述,蘇區(qū)法律普遍確立了對紅軍公田的代耕和對缺乏勞動力的紅軍家屬土地的義務幫耕,甚至1934年臨時中央政府還專門出臺了《優(yōu)待紅軍家屬耕田隊條例》,明確了耕田隊的任務:“義務勞動幫助紅軍家屬關于土地、山林的耕種、收獲及砍柴、挑水等工作”[17](P268),并強調了做工必須切實認真、自帶飯包農具、不得接受紅軍家屬任何報酬。略有不同的是,1930年《湖南省工農兵蘇維埃政府暫行土地法》規(guī)定了紅軍官兵家屬分得的土地可雇人耕種或與親屬合并耕種、讓群眾幫著耕種。雖然蘇區(qū)出現(xiàn)的耕種紅軍公田及幫助耕種紅軍家屬土地的大量耕田隊,在一定的程度上解決了紅軍公田和紅軍家屬土地的代耕、幫耕問題,但受現(xiàn)實條件的制約,該項法律規(guī)定也很難落實到位。一來紅軍及其家屬需要代耕土地數(shù)量的龐大和蘇區(qū)勞力極為緊缺存在著明顯的矛盾,在大量青壯年男子參軍參戰(zhàn)所導致的勞動力嚴重不足現(xiàn)狀下,大量女子不得不參加生產。二來讓耕田隊員長年累月義務代耕、努力耕作、優(yōu)先耕作紅軍公田及紅軍家屬土地,他們是否有這么高的政治覺悟,有這么高的熱情?畢竟他們自己也是掙扎在溫飽線上的人。1931年4月《閩西土地委員擴大會決議案》在總結過去土地革命斗爭中的錯誤與缺點時就指出,禁止土地買賣、抵押、出租,結果使得勞動力不足的老弱殘廢及紅軍戰(zhàn)士的家屬,分得的田地沒法耕種,很難維持生活。[3](P750)
蘇區(qū)的分田地,總體上講只能是靠山的分山,靠田的分田,能分的盡量分給群眾,但對于一些大的山地、林地、湖泊、池塘、礦山不便于分配,或者分配之后會導致生產力減弱,則不予分配。《井岡山土地法》和《興國土地法》規(guī)定茶山、柴山照分,竹木山不分而由蘇維埃政府管理。1930年《土地暫行法》從生產力角度考慮,規(guī)定對于大規(guī)模農場不得零碎分割,另外大規(guī)模的山林、河道、湖沼、鹽場、農場、桑地原歸政府者,不分配概歸政府管理經(jīng)營。1931年《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也規(guī)定,一切水利、江河、湖沼、森林、牧場、大山林,由蘇維埃政府管理,1930年《湖南省工農兵蘇維埃政府暫行土地法》中也有類似規(guī)定。客觀講,從不便分配和經(jīng)營以及生產力角度考慮,對這些大的資源不作分配有其合理之處,也是鞏固和發(fā)展公有制經(jīng)濟的需要,當然也有一些左傾思想的體現(xiàn),如《土地暫行法》主張在不分配基礎上建立集體農場、生產合作社,實行集體生產,過于超前脫離了歷史階段。這些資源不分配而由蘇區(qū)政府管理經(jīng)營,在禁止出租情形下如何經(jīng)營,蘇區(qū)早期土地法并沒有明確,畢竟面對這一新問題中共也無現(xiàn)成方案而只能在實踐中探索。公有制不能充分調動廣大群眾的積極性,加之沒有理想的經(jīng)營方式,結果可能反而造成這些山林、湖泊等資源的浪費,正如1931年4月《閩西土地委員擴大會決議案》中所批評的過去分配的錯誤:“不了解群眾實際的要求,不把山林分配給群眾,使山林荒蕪。”[3](P751)應該說這一新問題既有分配方式的問題,也有經(jīng)營方式的問題。
義務代耕出現(xiàn)紅軍家屬及老弱殘疾家庭因田地沒能很好耕種甚至沒能耕種而導致生活艱難,事與愿違決定了這項制度難以為繼。1930年3月惲代英指出“閩西按人口平均分地,導致缺乏勞動力的家庭有些田地荒廢起來”[18](P297)的現(xiàn)象,也說明代耕制度并非解決問題的良策。因此,這些缺乏勞動力無法耕種的土地,或者無法分配給各家耕種的公產,可能的經(jīng)營方式無非還是雇傭和租佃。雇傭為法律所許可,但對雇主而言是非常勞神的事情,作為公地管理的政府不可能有足夠的精力應對,老幼病殘更是無能為力,理想的方式還只有租佃了。現(xiàn)實的需求,使得法律只能打開缺口做些讓步,蘇區(qū)土地法中租佃相對自由原則的確立也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立法和實踐中曲折發(fā)展,也體現(xiàn)了法律對租佃自由不同程度的干預。
與紅軍公田和缺乏勞動力家庭的土地有代耕制度不同,蘇區(qū)政府對沒有分配的大塊山地、林地、湖泊、池塘一開始就面臨著經(jīng)營方式的困惑,相對而言這些公地的出租較早就得到了蘇區(qū)土地法肯定。1930年3月《閩西第一次工農兵代表大會土地法令》規(guī)定,公田由政府租給勞動力充足或原耕農民耕種,政府加征不超過其原土地稅一倍之土地稅。所有池塘政府沒收后,出租給農民蓄養(yǎng)水產物。[16](P1081-1082)1930年6月《蘇維埃土地法》進一步規(guī)定,不便分配的大規(guī)模池塘、松杉山林、原系工業(yè)資本主義經(jīng)營性質的竹山、木梓山可由蘇維埃政府定價出租。這些公地出租之規(guī)定,有經(jīng)濟效益之考慮,也從制度層面突破了蘇區(qū)早期禁止租佃的法律禁令,為蘇區(qū)租佃制度的創(chuàng)建打開了缺口。
隨之而來的是蘇區(qū)法律對紅軍家屬及老弱殘疾無勞力家庭土地出租權利的肯定。一來是對代耕未能有效推行導致他們土地荒廢教訓的吸取;二來也是因為實踐中存在著孤兒寡母家庭出租土地之禁而不止現(xiàn)象。1930年3月惲代英就指出,閩西分地后一些缺乏勞動力的家庭就私自將土地租給人家耕種,成了變相“地主”。[18](P297)成不成為變相“地主”是一回事,至少說明了租佃現(xiàn)象的存在。毛澤東在1930年11月《分青和出租問題》一文中更是談到了缺乏勞動力家庭出租土地的普遍性,“無勞力要把田出租的人,純化、安福、泰和、新余、分宜、峽江,均占人口百分之二十。寧都占百分之二十多,因為這些地方的女子小腳多。——出租的人多是孤寡殘疾老小,及做革命工作的人”[19](P251),并呼吁允許無勞動能力人將田出租,規(guī)定最低租額(50%),租給富農中農,強制他們耕種,實行固定租額、兇荒無減[19](P252-253)。毛澤東的此番言論,指出了這些無力耕作家庭出租土地的現(xiàn)實性和合理性。1930年7月以后瓊東蘇區(qū)因勞力出洋、患病、進城等原因而其家屬無力耕作不得不出租土地的,對該土地不予沒收,而實行減租。[20](P385)這其實也是對缺乏勞動力家庭出租土地的認可。這些特殊群體合理的出租需求,很快得到了法律的肯定,最突出的是一部專門針對此類土地問題的1930年12月閩西《租田條例》,該條例明確規(guī)定:老弱病殘、紅軍士兵及經(jīng)貧農團認可和政府批準的政府工作人員,可以出租土地。[4](P217)《租田條例》肯定了缺乏勞動力家庭出租土地的權利。
隨著對土地國有政策脫離實際、導致農民不能安心種地等危害性的認識,在共產國際的指示下,中共對左傾的土地政策有所調整,1930年11月中央政治局《關于蘇維埃區(qū)域目前工作計劃》文件明確指出:“現(xiàn)在就用政府的法令或者用黨的決議禁止土地買賣和租借,這在現(xiàn)在亦還是過早的辦法。”[21](P20)在1931年蘇維埃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上中共中央和共產國際起草的《土地法草案》中強調:“在目前革命階段上,蘇維埃政府應將土地與水利國有的利益向農民群眾解釋,尚不應褫奪農民土地出租權,與土地買賣權。”[5](P384)這些文件都傾向于放開土地的買賣和租佃權,并最終指向土地私有權。由于土地歸蘇維埃政府所有,農民只有使用權,又經(jīng)過三番五次的重復分地,使得農民感覺到?jīng)]有權利支配土地從而不能安心種地,以至于1932年春季各地農民動手耕田的還很少。針對這一嚴峻的形勢,毛澤東指示各級蘇維埃政府發(fā)布布告說明:“過去分好了的田(實行抽多補少、抽肥補瘦了的)即算分定,得田的人,即由他管所分得的田,這田由他私有,別人不得侵犯。以后一家的田,一家定業(yè),生的不補,死的不退,租借買賣,由他自主。”[19](P256)租完多少以兩不吃虧為原則,由各處議定。除了準許租田外,還應準許租牛,這樣才能相當解決缺牛問題。[19](P257)毛澤東指出了解決問題的根本出路:應確定農民土地私有權并全面放開土地買賣、租佃自由。
這些呼吁放開租佃的文件精神很快引起了蘇維埃政府的重視,并在政府法令和土地法中得到確認。1931年5月《江西省蘇維埃政府關于土地問題的布告》作出決定:“一經(jīng)分定的土地,即歸農民所有,任其出租、買賣,生的不補,死的不退。”[3](P757)1931年6月《閩西蘇維埃政府布告——重新分配土地條例》也指出土地不歸農民所有、禁止出租買賣,違背了貧農、雇農、中農的利益,規(guī)定土地重新分配后可以依法出租或買賣。1931年12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第12條明確規(guī)定:“在目前革命階段上,蘇維埃政府應將土地與水利國有的利益向群眾解釋;但現(xiàn)在仍不禁止土地的出租與土地的買賣。”[3](P776)這體現(xiàn)了當前利益與長遠利益的兼顧,土地租佃現(xiàn)象得到了中央立法的正式確認。在隨后的1931年12月《贛東北省蘇維埃執(zhí)行委員會土地分配法》、1932年12月《江西省蘇維埃政府對于沒收和分配土地的條例》和1934年12月《湘鄂川黔省革命委員會沒收和分配土地的暫行條例》等地方土地法律文件中,大多規(guī)定分地后農民有自由出租土地的權利。直到土地革命后期,1936年1月19日的蘇維埃中央政府西北辦事處第九次會議仍然強調,已經(jīng)分配了的土地一般不再重新分配,確認農民土地所有權并進行土地登記,發(fā)給農民土地證,土地可以出租、出售或雇工經(jīng)營。[22]
“允許土地出租是自有蘇維埃以來一貫的主張,不過蘇維埃在允土地出租時,嚴格的廢止過去高度的封建的租率,廢止野蠻的剝削,判定一定的土地租借條例以減輕佃農的負擔,這一租借條例任何人都要遵守。”[23]1936年9月3日《紅色中華》一文中的這段話,第一句明顯不符合事實,但后面幾句談到了蘇區(qū)法律對租佃關系的調整和干預,筆者以為這是為了防止封建租佃剝削制度死灰復燃和維護弱勢群體的利益。縱覽蘇區(qū)土地法不難發(fā)現(xiàn)其中租佃制度之規(guī)范非常的零碎和簡陋,大多是一些宏觀的原則性內容,專門性的租佃條例在整個蘇區(qū)法律中都找不到幾部,其內容也非常簡略,可以說蘇區(qū)法律中沒有系統(tǒng)完整的租佃制度,但這些零散的規(guī)定也反映出蘇區(qū)政府對租佃自由之較大干預,主要體現(xiàn)在三方面。
1.對租額高低的規(guī)范。1936年7月22日《中共中央關于土地政策的指示》強調:“無論何種出租土地的業(yè)主,均須廢除舊時殘酷的和奴役的出租辦法,一律遵守蘇維埃政府所頒布的土地出租條例無有例外。”[24](P59)傳統(tǒng)租佃制度中殘酷的剝削,主要體現(xiàn)在較高的地租率,蘇區(qū)土地法對此是如何規(guī)范的?1931年12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中沒有地租率的規(guī)定,其他涉及此類規(guī)定的土地法對租率問題的規(guī)定大概分為兩種:其一,租谷完全由出租人與承租人雙方商量,作此規(guī)定的有1931年12月《江西省蘇維埃政府對于沒收和分配土地的條例》、1934年12月《湘鄂川黔省革命委員會沒收和分配土地的暫行條例》等。其二,對地租額設定了一定限度,或者租額直接由政府規(guī)定,例如1931年《閩西蘇維埃政府通告——關于租田問題》規(guī)定租谷雙方商量,但不能超過土地私有制度時期收租數(shù)量,1933年《開墾荒地荒田辦法——中央政府訓令摘要》規(guī)定承租人開采耕種別人已經(jīng)分配了的荒田,交租不能超過收獲量五分之一。1931年12月《江西省蘇維埃政府對于沒收和分配土地的條例》明確規(guī)定,出租荒山荒田的租期租額,由當?shù)卣?guī)定,而1931年5月《江西省蘇維埃政府關于土地問題的布告》對租額不規(guī)定,可根據(jù)當?shù)刎毧喙まr的意見確定。1932年8月《湘贛省土地法執(zhí)行條例》強調租谷不能超過出租的得四成,耕田的得六成。筆者認為多數(shù)法律對地租額不作規(guī)定或者規(guī)定由雙方商量,還是有深層次的考慮。由于普遍分了土地,如果出租人對地租要求過高難免會無人承租,因為承租人承租土地并非生計所迫,所以基本用不著法律來設定地租率上限。而且蘇區(qū)出租土地的多為缺乏勞動力的家庭,如果法律設定的地租率過低,又會導致這些弱勢群體生存堪憂。所以有的法律將地租規(guī)定在一定限度以內并由雙方商定,還是比較可取的。
2.承租人有無限制。是不是誰都可以承租土地,各蘇區(qū)土地法中的規(guī)定是不同的,不同主要體現(xiàn)在是否對豪紳地主家屬承租土地的資格加以限制。相對而言,稍早的法律如1931年《閩西蘇維埃政府通告——關于租田問題》對豪紳地主家屬承租土地沒有限制,1931年5月《江西省蘇維埃政府關于土地問題的布告》甚至規(guī)定豪紳地主的家屬可以租地。1931年12月《贛東北省蘇維埃執(zhí)行委員會土地分配法》、1932年1月《湘贛省土地問題決議案》對此也無限制,只是強調要防止地主乘機收回其土地。1931年12月《江西省蘇維埃政府對于沒收和分配土地的條例》、1932年8月《湘贛省土地法執(zhí)行條例》及1934年12月《湘鄂川黔省革命委員會沒收和分配土地的暫行條例》等部分土地法規(guī)定了土地不能租借豪紳地主家屬。應該說這又是一項“左傾”的規(guī)定,除了對豪紳地主的報復和防止他們趁此收回土地外,沒有太多正面的意義。1931年12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確立的“地主不分田,富農分壞田”原則本身就不對。錢財被分了、糧食被沒收了,又沒地種還不能租地,讓地主如何生存,沒有給他們生活出路,勢必使其進一步走上人民的對立面,與散兵游勇、土匪結合或者設法打入革命政權內部,進行各種破壞活動,甚至殺害革命干部。被徹底剝奪了經(jīng)濟能力,他們只能通過盜竊、乞討等方式謀生。[25](P198)難能可貴的是,同時期在方志敏領導下制定的1931年《贛東北省蘇維埃執(zhí)行委員會土地分配法》中并沒有剝奪地主、富農承租土地的權利。
3.土地租佃是否要經(jīng)過政府批準。租佃自由本是契約精神,然蘇區(qū)政府對此干預較大,在租佃制度從禁止走向放開的過渡時期,出現(xiàn)了出租土地要經(jīng)過政府批準的現(xiàn)象。所能見到該項規(guī)定的蘇區(qū)土地法不多,最具代表性的是1931年春③《閩西蘇維埃政府通告——關于租田問題》。該通告賦予了老弱殘疾、紅軍士兵、貧苦農民缺乏勞動力者出租土地的權利,但出租土地先要經(jīng)過貧農團認可和鄉(xiāng)政府批準。土地出租期限為三年,在三年內或三年外,要收回時必須經(jīng)過政府批準。政府工作人員不準出租土地,萬不得已需要出租的必須經(jīng)貧農團認可、上級政府批準。未按這些條件私自出租土地者,一經(jīng)察覺當予處罰。[3](P749)只允許特定群體出租土地,而且要受到政府的嚴格管制,非但不鼓勵出租土地,更是防止其他不具備出租條件的人非法出租土地。1931年下半年開始,土地租佃自由逐漸放開了,分得土地的人都可以依法出租土地,只有部分土地法對承租人作了一些限制,禁止豪紳地主家屬租地。在此后的蘇區(qū)法律中筆者沒有見到出租土地需要經(jīng)過政府批準之程序規(guī)定,對于出租人來說算是真正實現(xiàn)了租佃買賣任其自由,這既是對土地所有權之處分權能的充分保障,也是對實踐中已有的租佃關系的承認,最大程度維護了各分地主體的土地利益。
源于實踐、指導實踐并隨著解決問題的需要而不斷發(fā)展的蘇區(qū)租佃制度,完成了傳統(tǒng)租額較高的業(yè)佃雙方地位不對等的封建性租佃關系向土地平分后民眾間自由、平等、互利的新型租佃關系之偉大轉變。租佃現(xiàn)象在蘇區(qū)法律中從禁止到不斷放開及至租佃自由確立之否定之否定過程,也充分說明了租佃制度存在的必然性和合理性,其實只要把租率和雙方的權利義務公平合理地設定好,租佃制生產方式不但沒錯,反而值得倡導和鼓勵,它能實現(xiàn)勞動力和土地資源的充分利用。蘇區(qū)租佃制度之發(fā)展演變讓我們看到了蘇區(qū)黨和政府從革命理想到現(xiàn)實理性之轉變以及立法者們求真務實的精神,實現(xiàn)了租佃自由在土地法中的理性回歸。當然面臨著土地革命下全新且不斷變化的租佃問題,由于立法指導思想的不成熟和立法經(jīng)驗的闕如,蘇區(qū)租佃制度只有一些粗糙零碎的內容,缺乏系統(tǒng)完善的規(guī)定,但作為新民主主義租佃制度史之重要階段,蘇區(qū)租佃制度為抗戰(zhàn)時期根據(jù)地租佃制度的全面繁榮提供了邏輯前提和歷史基礎,這是一項偉大的立法嘗試和歷史傳承。
注釋:
①由于行程目的地不一樣,一同坐船的人同行一陣子之后就會分道揚鑣,汪精衛(wèi)的“坐船”理論很形象地解釋了蔣汪分共行為。
②在1930年《土地暫行法》、1930年《右江蘇維埃政府土地法暫行條例》、1931年《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和1934年《湘鄂川黔省革命委員會沒收和分配土地的暫行條例》等法律中,對沒收的生產工具如何分配都作出了規(guī)定。
③原文件只標明1931年,“春”是張希坡教授推定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