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腦中，有一塊橡皮擦

黎曉薇

青山說：母愛或許就是，忘記了一切也不會忘記孩子。而孩子對母親的反饋或許就是，你忘了一切也沒關系，我依然愛著你，護著你。

高三那年，班上的氛圍極其壓抑，每個人都在跟時間賽跑，但我同桌圓圓卻總是顯得心不在焉。在一次數學晚自習時，她終于忍不住告訴我，她的母親患了阿爾茨海默病。回家后，我搜集了有關阿爾茨海默病方面的資料，發現這個病嚴重者會導致大小便失禁，無法獨立生活，甚至失語、失認，有時還會引發抑郁癥。

我決定周末去她家看看她和她的母親。到了圓圓家后，她像是剛哭過一場。她給我看了一個視頻，視頻里，一個女人正不停地走動和說話。她似是剛剛發完脾氣，紅著眼睛，披頭散發，用憤怒來對抗痛苦。她對著視頻哭泣道：“圓圓，媽媽愛你，可媽媽不想成為你的負擔。”她不斷重復地說著她對圓圓的愛，直到她忘記重復那句“我愛你”。

眼看著到了晚飯時間，我跟著圓圓一起去超市買菜。回到圓圓家時，門是開著的。客廳里，圓圓的媽媽坐在地板上，已經化好了妝，像是要出門。“媽，你在做什么啊？”圓圓趕緊坐到她身邊，溫和而耐心。她母親開心地說：“你爸爸說他要帶我去吃西餐。”

“媽，地板太涼了，你回屋等吧。”可無論圓圓怎樣勸說，她的母親就是不愿意站起來。

圓圓一邊克制住情緒一邊說：“媽，爸爸他不會回來了，你快回去吧，別在這里坐著了。”她母親聽后，表情突然變得猙獰起來，掄起巴掌就想往圓圓身上打。見此我趕忙上前將圓圓和她的母親分開，把她的母親推進了房中，再把圓圓拉了出來，用力將門關上。圓圓滿臉通紅，眼神里滿是絕望。

“阿秋，我要進去了。”哭了一會兒，圓圓示意我松開她。我說：“還是讓你媽媽再冷靜一下吧。”“我怕她要上廁所，找不著地方著急。而且地板這么涼，感冒了怎么辦？現在已經快7點了，她會餓的。”她說話的時候，鼻尖還是紅紅的，眼神卻充滿溫柔。我和她一起小心翼翼地打開房門。圓圓的母親躺倒在地，左手不斷地流著血，右手里卻拿著一個日記本。當她被送入急救室后，圓圓拿著母親的筆記本，一邊翻閱一邊哭泣。

2013年10月17日，我開始有些忘事了，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上了年紀吧。女兒因為我的忘事還和我吵了一架。我擔心女兒處在青春期，因為我而沖動，以后都不再和我說話。

2014年5月9日，我發現自己的記憶力衰退得太快了。我想記一些曾經的事情，以免把那些和女兒一起的珍貴回憶也忘了。

2016年9月8日，女兒過生日，我想給她買禮物，卻在商店里迷了路，忘記付賬，我怎么這么沒用？

2017年2月11日，我清醒時發現女兒身上都是青青紫紫的印跡，我問是誰欺負了她，她也不說話。我想是我害了她，我真是一個負擔。

2017年4月7日，李子玉、李子玉、李子玉……我看到從4月7日起，她的母親就開始在日記里不斷地寫著圓圓的名字，字跡從工整到潦草再到看不清楚。日記在4月21日戛然而止，上面的字跡我難以認清，似是還被水漬打濕了。圓圓告訴我，母親寫的是，“我不想連我女兒都忘了。”我無法說出我內心的震撼。

圓圓選擇了休學一年。我去看望她的時候常常會聽到她的母親給她道歉，她總是一遍又一遍耐心地和她母親說：“沒關系，沒關系。”她的母親雖然忘記了很多事情，但每天都會在晚上9點鐘的時候和圓圓一起站在學校門口。我問圓圓的母親：“阿姨，你在干什么啊？”“女兒要放學了，我要接她回家。”圓圓母親看著我。圓圓就站在她的身邊，挽著她的手，沉默地看著我。

朱權利摘自《故事家·高考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