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鬮

謝志強

9年，我參加了八路軍，起先當通信兵，南征北戰，不知打了多少仗、跑了多少路。1949年，我隨王震司令率領的大軍進新疆。新疆和平解放后，我所在的部隊來到塔克拉瑪干沙漠邊緣屯墾戍邊，我在團政治部當宣傳干事。

1952年的一天，團部像過節日一樣，張燈結彩，歡迎師里分配來的山東女兵。各個連隊排級以上的干部差不多都集中到了團部參加歡迎會。

老兵們都躍躍欲試，理了發，刮了胡子，煥然一新，想挑選中意的姑娘。

團長說：“挑剩了，不是讓姑娘為難嗎？ ”

女兵不過一個排，還沒有領略過這么多男人如此盯視的目光。

團長提出一個方案：抓鬮。

我已看中一個姑娘，我和她似曾相識，因為，她悄悄瞅過我，還笑了一下。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

我寫了一沓小紙條，一個名字一張紙條，當然，還有許多空白紙條，揉成一個一個小紙團，有一大捧，放進一個臉盆里。我期望我抓的鬮——名字和形象統一。

一樁婚姻竟維系在那個小小的紙團上，一張紙條一個新娘，更多的是沒有——空白紙條。

我看著連隊來的干部優先抓鬮。我擔憂起來，卻又無可奈何。戰爭年代，他們毫不含糊——沖鋒、上刺刀。現在，手在一堆紙團上猶豫，下不了手。有的還預先往手心上哈口氣，雙手相互搓，搓熱；有的像鳥兒啄食一樣，手在臉盆的上方盤旋。

三個鬮抓走了。一個姑娘突然喊：“我不愿意叫你們抓鬮。”

我循著聲音望去，是那個朝我笑過的姑娘。

站在臉盆旁的團長一愣，又笑，說：“嗬，你不服從規定，為啥？”

她說：“首長，這樣不公平。”

團長說：“你說說，咋叫公平？ ”

她說：“男的多，女的少，可也要男女平等，不能只叫男的抓，那是老觀念，我要自己抓鬮。”

團長說：“臉盆里都是女的，總不能自己抓自己的吧？咋抓？你給我抓一個看看。”

她出了隊列，徑直走向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像一棵樹，無風，不動，臉熱，心跳。

團長笑了，說：“劉干事，人家多有眼力，你別害羞啦。你咋說？”

我狠狠地點了下頭，說：“愿意，愿意被抓。”

我聽到一個人說：“劉干事怎么像個俘虜？ ”

有幾個連長、指導員，都是我的戰友，他們顯然對自己的長相相當有信心，提出要享受我的待遇。他們強烈呼吁，要求姑娘來抓鬮——選活人，而不是抓紙團。

團長向那個朝我笑過的姑娘豎起大拇指，說：“我喜歡這樣的性格，憑你的勇氣，我給你開個先例。”

然后，團長像拍鼓一樣拍一拍臉盆，對那幾個信心十足的戰友說：“好吧，其他人還是按原來的規矩，繼續抓鬮。”

一個禮拜后，團長主持集體婚禮，一個排的女兵，一個排的男兵。女兵是山東參軍進疆的女兵，男兵是從戰火硝煙中過來的老兵。團部專門給我倆騰出一間房子。

婚禮當天晚上，我和她說著話，她笑得簡直要把被窩掀起來，說：“我總算抓住你了。”我說：“我愿意，早就愿意被抓了。”

（獲第十六屆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三等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