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如秋水玉為神

耿艷菊

一說到秋水，自然就想到了眼睛。眉蹙春山，眼顰秋水。盈盈眼波，清澈明亮。所謂伊人，在水一方。秋水伊人，讓人輾轉反側的美在于清靜宛然的姿態，寧而寂卻不孤。

秋水是秋天里最寧靜、最不慌不忙的。靜水流深，一定是秋水的通透和靜謐。小陽春天氣，秋日最好的一段小時光，一定要邂逅一湖秋水才不算辜負良辰美景。

秋天的早晨是涼意沁沁的，一起來忙著灑掃庭院，人間煙火，無暇顧及生活之外的趣味。無閑心無閑情去拜訪清晨的秋水，而沒有了叨擾，秋水更是清靜悠然的。

如果你此時肯放下身外身，世外世，到清晨的湖邊，或者河邊，哪怕是公園里的池塘邊走走，你就會輕輕松松收獲一籃子幸福的蜜果。你腳步輕盈，思緒清醒，滿心秋水的寧和靜，你還會動輒生氣嗎？也許你這一天都會有好心情。

陽光自由散漫地灑在午后的秋水上，柔和的光芒，靜謐的水面，蘊藏著人世的歲月靜好。這時候常常是在某處景點游玩，忽然就遇上了一片波光閃閃的水域，驚喜也似陽光，呼啦啦抖落一天地。坐下來，一邊看陽光下的秋水，一邊歡喜地感受此刻天地俱靜又游人如織的熱鬧，這世上再沒有如此溫軟順心的美事，只想一直是此時此刻。

“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傍晚的秋水是另一番況味，有“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大氣遼闊。正如一個人的一生，越走越遠，越走越寬闊，從小我走向大我。光陰愈深，看世事愈清透明亮。

張大千有一幅《秋山秋水》圖，是他少有的粗筆縱涂橫抹的山水作品，秋日寂寥，卻悠然自得。樹木和山頭皆以濃墨重點隨意出之，秋水寧靜而致遠。題識為：秋山在望，秋水無邊。扁舟載酒，尋我詩仙。

秋水無邊，寧靜方致遠。落款的末句“扁舟載酒，尋我詩仙”最妙，點睛之筆，灑脫恣意，心中盛著美好而遇見美好，這本是人生就該有的樣子。

波蘭詩人切·米沃什有一首叫“禮物”的小詩，詩這樣寫道：

“如此幸福的一天。

霧早早散了，我漫步花園。

蜂鳥歇息在忍冬花。

在這個塵世，我已一無所求。

我知道沒有一個人值得我嫉妒。

我遭受過的一切邪惡，我都已忘記。

想到我曾經是這同一個人并不使我難堪。

在我體內，我沒有感到痛苦。

當我直起身來，看見蔚藍的大海和葉葉船帆。”

喜歡了它很多年之后的一個秋日里，我才發現這首《禮物》其實是一湖明澈的秋水，在時光里沉寂又明媚，照亮心意相通的人的眼前路。

品若梅花香在骨，人如秋水玉為神。最近看梁實秋的《雅舍小品》，覺得他亦是擔當得起這樣的氣度的。開篇《雅舍》翻來覆去讀，滋味綿長，梁實秋的風格氣質都在其中了。

“雅舍”是他在四川的居所，初來時僅求其能蔽風雨，而現實是“有窗而無玻璃，風來則洞若涼亭；有瓦而空隙不少，雨來則滲如滴漏”。但他并沒有怨天尤人，而是安之若素，以平靜的心態，風趣的眼光去發現這居所的個性，他說：“有個性就可愛。”

所謂個性，不過是換個角度，從缺陷里發現美。如篦墻不固，門窗不嚴，與鄰人可互通聲息破岑寂；地勢較高，卻得月較先；陳設簡樸，毫無新奇，但一物一事安排布置俱不從俗。

后人評價他的文章說：“沒有生之無聊死之激烈的大悲大喜，而是在簡潔的文字中透出高雅、平和，以及一種積極溫暖的情味。”冰心也曾說：“一個人應當像一朵花，花有色香味，人有才情趣，我的朋友，男人中只有梁實秋最像一朵花。”我覺得他更像秋日里靜謐的一湖水。

秋水無痕。風浪過去，秋水還是保持著簡單的靜謐，直起身，看到的不是一地狼藉，而是大海和船帆。

（編輯 紫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