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寧
總是在夢里,才會想起那段遠去的青春,那已經是二十年以前的事了。
想起全校跑越野賽,我累得喘不上氣,便狡猾地偷懶,在沒有幾個人影的中途,賴了一個去地里鋤草的農民的車子,縮頭縮腦地坐在后車架上。是在快到終點的時候,我才跳下車去,而后假裝“氣喘吁吁”地穿過眾人艷羨又吃驚的注視。還有班里的“黃金兄弟”,為抗議“不準留郭富城式長發”的校規,齊刷刷地剃了光頭,“金光閃閃”地穿過校園大道,而后被校長請到樓頂上去,供路過的每一個學生“瞻仰”。而我們滿腔熱血的年輕班主任,在雨夜里拿了手電筒去查夜,刺眼的光一寸寸地移過一個個假寐的小腦袋,而后蝴蝶一樣落在“熱氣騰騰”的尿罐上,在我們嘩一下傾瀉而出的大笑聲里,年輕的男老師紅著臉落荒而逃。
那時的我,正讀初中。在還沒有開始發育的青澀單薄的軀殼里,隱藏著成熟得要噴薄而出的靈魂。生活于我,無限地簡單,也無限地豐富。每天,我手忙腳亂地在老師急促的敲窗聲里,迅速地從木板床上爬起,而后衣衫不整地以百米速度,沖刺進早操的隊伍里去。又在零亂不堪的腳步聲里,向一千五百米的終點進軍。我和值日的小伙伴,每次都哼哧哼哧地抬了膀大腰粗的鋁制的菜桶,放到一長隊用筷子不耐煩地敲著飯缸的饑餓的兄弟姐妹們面前,本著“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一個個地分食。稍不留神,就會朝向我擠眉弄眼的好友碗里,多加上幾片讓人垂涎欲滴的肥肉。還有時候,明明心里暗戀某個帥氣十足的年輕男老師,卻故意在課上跟他一次次做對,用諸如打磕睡、開小差、翻白眼的小伎倆,騙取老師的關注;卻又在老師一臉無奈地喚我名字時,驚得心都要破膛而出。而對那些明明已經偷偷喜歡上了的成績優秀的男孩,我卻會在擦肩而過的時候,“冷漠無情”地看也不看一眼;好像,我從來不曾認識過這個青蔥動人的男孩。
大約,這就是青春的模樣吧,素樸,純真,也惶恐不安。像是一心一意地期待著什么東西的到來,卻又在它抵達的前夕,有種想要匆忙逃掉的恐慌。
可是青春的子彈,終究是躲也躲不掉的。我清晰地記得那些閃爍著螢火一樣迷人的夜晚,五個剛剛開始發育的女孩子,擠在大通鋪上,興奮地無法入睡。我會突然間爬起來,隔著中間蒙頭大睡的阿新,將擠在夾縫里的可可喚醒,并壓低了聲音,嘰嘰咕咕地說一些只肯在夜晚綻放的秘密。我喜歡那時的夜晚,妖嬈的,放肆的,卻又有種讓人值得信賴的溫暖與柔軟。常常,兩個還沒有長大卻又成熟得有些嚇人的女孩,會無休無止地說到夜色將散的時候,才沉沉地睡去。不過是一些瑣碎細小的事情,比如誰這次考試做了弊,誰又在背后說了老師的壞話,誰的眼神老是在上課時迷離恍惚,誰又在意見簿上告了某人的狀,誰穿了一件新式的衣服,誰驕傲得走路都變了形,誰又和班里最漂亮的女生出去偷偷看了電影……可是這樣不值一提的小事,卻自有一種勾魂攝魄的力量,在暗夜中,以溫柔的觸角,有力地吸附著縮在青春外殼中的我和可可。
我喜歡那時的可可,即便是夜的漆黑,也遮掩不住她流光溢彩的雙眸。而我,亦在可可蠱惑人心的眸子里,窺見了自己躁動不安的心。
日子便這樣在興奮的夜談和拼命的學習中,一點點逝去。畢業讓我們像野獸般四處逃散。有人卷了鋪蓋回家,將水果一樣還略帶苦澀的青春,嘩一下催熟。有人讀了中專,開始在清閑也無聊的生活里,尋找愛情的刺激。也有人像我一樣,一個夢做完,又疲憊不堪地繼續做另一個關于大學的夢……
然后便是七零八碎地關于這段青春的諸種傳聞。有像父母一樣早早成家立業的,有在異鄉艱難飄泊的,有從人間蒸發了似的,自此音訊全無的。而我的閨中密友可可,則又回到那所給予過我們“三大寶”(虱子蚊子加跳蚤),也給予過我們馥郁芬芳的中學,在簡單平淡的光陰里,一日日度過。
而成了大學老師的我,則在千里之外且從未想過抵達的陌生的北疆城市,提筆記下這段已經褪色的雜亂無章的往昔。
只是,再怎么雜亂無章,這段已經呼嘯而過、蹤影全無的時光,都值得我真誠懷念,并用力感激。因為,那是我永遠回不去的、璀璨耀眼的青春。
(編輯 花咖/圖 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