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漓江（散文）

王誠林

我在船上，船在江上，水在天上。

漓江———我生命的江，夢幻一般的江，打天上奔騰而來的江。

山是江的夢，江是山的情人。

江生于憂患，行于喜色與歡快。江的身上，浮泛著與眾不同的色彩，不同的情調；江，柔情似水，亦勇猛頑強，有時還會怒火沖天，頗含氣吞山河之態勢。

我隨江而下———

我看山的時候，山也在看我，我看江水的時候，江水亦在看我。我不知道，我讀懂了江有多少，而江一定深黯我心。

船體通透，空氣敞亮誘人。窗外，移步是景，景在移步。

秋日之晨，烏臼灘景致迷人，一份深遠的意境駐足于此。船過烏臼灘時，我看到了白溚，夜航標識。我沒有晚上渡過烏臼灘的閱歷。但白塔，夜的眼，會亮出神燈。

仰望兩座奇峰像羊角，人稱羊角山，楊堤由此獲名。鯉魚掛壁，楊堤人可曾嗅聞到魚香。

一陣風，一陣雨，一陣光，一陣云遮霧繞。又下雨了，難得一見的秋天的雨，山具有了無限神韻。

有座叫孫悟空的山，表情凝重，卻又不失童雅。鳳尾竹佇立江岸，束手伺立，一派虔誠。

沿途山岸紅葉垂掛，秋色重重。冠崖，濱洛江出水口，山壁上垂掛著像蛇、龜一樣物，仿佛萬千利劍倒懸，很有些像我在鬼子老師家鄉看到的一幕。

江上涌動著山的體魄，涌動著村寨民居的激動。

終于看到九馬畫山，一九六二年周恩來總理游漓江時說，他看到十八匹馬。

人驚問，何為十八匹？

峰上九匹，水中九匹……

火辣的云層把雨逼退，風束了腰，山峰逾加豐腴迷人。

江洲上，一位孤獨的游者放牧著一群白鳥，鳥兒起飛時輕盈如風，劃著弧圈，極好看的弧圈，有如音樂旋律一般的弧圈。船舶上播放著音樂，曲調悠雅。鄧麗君的歌，深情款款，甜美撓心。

山上種植大片農作物，一塊塊，一垅垅，有的覆蓋著尼龍，有的縱橫排列成線條流暢的洼地。

一塊呈犁鏵嘴狀的沙洲，延伸向江心。一家三口，男的垂釣，女的端坐一旁做針線活，唯女兒在傘下納涼，臉上透出懼怕江水偷窺的怯意。

水波寧靜的時刻，清淅地看到山在江水中溫柔依偎，見證者是江邊那些皺褶巴巴的石頭，自從有了江那一刻起，它們就守望在此，江水沖刷它們，無驚懼，反覺快慰。

仿佛總也望不盡這江流，戀不盡這江流，它們心里，攬江流就如攬不盡人間風月。

走一路，看一路，思一路，想一路，山一重，水一重。有時真說不清哪是山，哪是水，哪是情懷，哪是精神，哪是傲骨，哪是靈魂與勇氣。

不知道山峰繞著江轉，還是江繞著石轉，千萬年，萬千年。假如江太累了，深情地睡上一覺，醒來時，世界或許經由五彩繽紛轉入六顏五色。

峰上佇立一石，狀似女人，背上背著孩子，那是母親眺望著江邊。或許丈夫上江里打魚未歸，那份焦慮般的期盼，不知揉碎多少同樣經歷的心靈。

打環江來的一家老小，和睦相依此番旅程，他們團聚在我身旁吃著小吃。年輕的男人戴著眼鏡，女的含羞態。十個月大的孩子，亮著一雙驚奇的眼。我倆用肢體語言交流，我明白孩子的心，我想，他亦明白我心，就像漓江，我們一路對視，一路從眼神的交流中感悟對方。我扮出怪模樣逗孩子咯咯發笑。

此刻，我感覺山在笑，水在笑，船亦在笑。

我聽到江面下傳出一陣陣音樂聲，那是山峰將身影投擲江流的歌聲，為魚兒們而歌，為漓江而歌。山峰與江流相望放歌，歌聲化入流水。

我以為江水一直靜如美人，江水的含情默默，僅對山傾訴。

太陽、月亮，星星，云朵，飛鳥，鳴蟲，乃至風聲，雨聲，一切的一切都被漓江摟抱在懷里。或焐熱，或撫摸，無論白天黑夜，天地呈現出一派空曠，并為此孕育出無盡才思。

一座座的山，一重重的水，突現一領紅帆。

哦，不知現實，還是夢境。遠峰疊障，江流如鏡，悉數被紅帆納入心靈。

浪石村峰后，佛伸五指，托付善良，揮數滴佛水，江水上可聞裊裊梵音。

觀音山，觀音靜坐瑤臺，滄海桑田，人生世態。江流不盡，山河變遷，人間萬年。

這是一趟心靈之旅，船飲著江水，游者游歷在江上，實則游在心靈之上。

村后有座山，小孩坐在山頭上凝望。或許看到了崖縫皺褶里的奇妙思維。于是，使了個壞笑。歷史深處的記憶與思考，伸頭探了探，返還一個莫名的笑靨。

峰在浪里，浪里藏峰，水的情懷被山窺破，于是，挽住山的情絲牽引入江流。風聲里帶出嗞嗞輪渡呵出的油煙味道。船上紅旗在烈風中飄揚，在水上飄揚，在心上飄揚。

一架竹排，一人乘坐其上，不知迎客，還是呆看江上往復穿梭的風景。

終于再度出現精靈一樣的雨，喜人的雨。江洲樹下，泊著兩輛轎車，大群人聚在火堆旁吃著燒烤。雨煙，云煙，朦朧住漫不經心的人生過往。

九百九十座險灘，九百九十九座江洲。無盡青峰，無盡清流，無盡迷離之路，船到龍山碼頭靠岸，船停了，江流的目的地在遠方。

江的理想、信念與抱負，是奔赴大海，大海是江的終極目的地與孕育新生命的地方。當江與大海盡情融入之后，再次衍生出新的力量，騰云駕霧，回到出生地，化作充沛的雨水，滋養大地，滋養萬物，完成更加亮麗的，漓江新的生命的開始———

———選自《南寧晚報》2018年12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