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的頂針

那時候，我也就是八九歲，總看見媽媽點著一個油燈，坐在炕上的紅底藍邊的炕桌前納著鞋底，不時地用錐子在千層底上用力攮一下，然后用針把細細的麻繩穿過去，每次都用經常帶著的頂針指頭頂一下才能穿過去，有時還要把針在頭上蹭幾下，聽媽媽說這樣針、線會更滑。媽媽放下鞋底，底子上納過的地方已經過半了，雖然密密麻麻，但一排排、一道道卻整整齊齊。我非常期待鞋子早點做好，做好我就再不用穿這雙露出大腳趾的舊鞋子了。說實在話，穿的這雙鞋也有點小，每次穿著也很費勁，總是要找一個墻邊使勁地踢才能穿進去。上學的時候害怕別人看到我們露著腳趾頭的鞋子，故意把大拇腳趾蜷起來。不過那時候露著腳趾頭的孩子也不是我一個人，玩起來瘋起來也就忘了。媽媽總說，我是五個孩子中最費鞋的，經常做也供不上我穿。我渴望著鞋子早點做好，可媽媽說，這雙鞋子如果當了“三好學生”在領獎時才給我穿，那雙破鞋子我給你補補先穿著。頓時，我覺得穿上這雙鞋還要等到期末，那要等多久……我有點失望，不久就迷糊得睡著了。

第二天清晨，天還不是很亮，看見媽媽坐在窗前，拿著我的破鞋子已經快補好了，用她那磨好的發亮的頂針縫過最后一針，熟練地打了一個結，用牙咬斷線，把鞋子一扔說：“兒子，好了，來試試！”我一骨碌躥出被子，跳下炕，兩只腳迅速地插到鞋子里，輕松地穿上了鞋子。兩塊黑色的條紋補丁雖然有些扎眼，但比露著腳指頭好看多了。我很納悶，原來鞋子那么緊，今天卻穿得那么輕松，我便問了媽媽。媽媽笑著說：“昨晚上你睡著了，我給你洗了還給你楦了一下，早上我給你補好了，你先將就穿吧！”我穿著鞋子覺得舒服多了，吃完媽媽做好的糊糊和饃饃，背上我們的綠色軍用書包，出門就跑著去上學。媽趕緊地叫住我：“你的‘腰食（中午飯）還沒有拿呢！”說著，拿了兩片在爐子上炕得黃黃的饃饃用紙包上塞進了我的書包，我不假思索地說：“還想要一片。”媽媽說：“你的已經是最大的兩片了，還有姐姐和妹妹，吃東西不要太獨！”聽了，雖然有點不高興，但也沒辦法，扭頭飛奔去上學了。

“等你當了‘三好學生再給你穿新鞋子……”一直回響在我的耳邊。我很想穿上新鞋子，又怕當不上“三好學生”。我們那個時候當個“三好學生”要求很高，“德”、“智”、“體”要全面發展，尤其是“德”。那時候我對“德”的理解也很膚淺，但拾金不昧的事跡經常被表揚，校長在講話時也經常用“高尚品德”的詞語做表揚，經常有人被表揚。我在學校總想撿一個東西交到學校，表現一下自己。果真有一天放學，我是值日最后一個走，發現有同學把鉛筆盒落在了教室。打開鉛筆盒，有一支帶著橡皮頭還未削開的新鉛筆，還有兩支半截鉛筆，我想把那支新鉛筆偷偷留下。我家離學校很近，回家我興奮地告訴了媽媽，媽媽臉一沉，就用她帶頂針的那只手扇了我的胳膊，那個被頂針打到的地方火辣辣地疼，媽媽嚴厲地說：“趕快交回去，不然別回來吃飯！”我抱著鉛筆盒，邊走邊抹眼淚去到學校，說來也很巧，遇見了校長，我趕快把鉛筆盒交給校長，說明情況，扭頭就跑回了家，生怕校長看出點什么。

期末考試結束了，又到了“三好學生”評選的時候了，這次的考試不是很好，班里要評兩名“三好學生”，我是第三名。我們那個時候都是差額選舉，不像現在有些學校只看成績，我們報了五名同學，由學校綜合評定。

期末表彰大會如期召開，早上媽媽便拿出新鞋子給我穿上，又給我穿上了平時很少讓我穿的白襯衣。其實我不敢穿，因為前面還有兩位同學，估計沒有我，沒有的話多尷尬。同學們看到了我的新鞋子、白襯衣很羨慕，但我很緊張，不敢正眼看他們。我們整齊地按班級站在操場上，期末表彰大會開始了。前面講了什么我也沒有在意聽，只等校長宣布這學期的“三好學生”名單，當念到我們班名單時，第一個人讀完后，沒有我。我的心已經提到了嗓子眼，第二個人第一個字“王……”我沒有聽完，頭就“嗡”的一下，沒有我，我快哭了。校長停頓了一下，“二年級一班加了一個人……”他叫出了我的名字，我幾乎不敢相信，傻傻地打量了其他人。同學們說我哭了，我覺得沒有，但我知道我蹦了起來。校長微笑地說：“因為你拾金不昧，品德高尚，學校決定評你為‘三好學生以資鼓勵……”領獎的時候，我把褲子提得很高，露出媽媽做的新鞋子，走上領獎臺，校長親自給我發了一個金黃色的獎狀，一個作業本，還有一個和我上次交上去一模一樣的帶著橡皮頭的鉛筆。會議一結束，我飛奔到家，媽媽笑盈盈地迎接我，我讓媽媽看了我的獎狀和獎品，媽媽特意拿起了那支鉛筆說：“看，你不是有一支了嘛，還拿別人的！”我羞愧地摸了摸腦勺，不好意思地低下頭。媽媽沒有再多說，搬了一個凳子把我的獎狀掛在了滿墻姐姐們得的獎狀的最上面，說：“你的獎狀來之不易，也是第一次當‘三好學生，放在最顯眼的地方”。從那時起，每天上學、放學都要自豪地看一眼，以后我的獎狀越來越多，越來越多。

媽媽從我記事起就用她的頂針為我們做了無數雙鞋，慢慢地戴上了厚厚的眼鏡，直到眼睛花得穿不上針，手也再無法拉緊麻繩……

媽媽已經離開我們兩年多了，不穿她做的布鞋也已經很多年了，但我們從未忘記她最樸實的教導，踏實做人、老實做事。在她遺像前一直放著她厚厚的眼鏡和磨得發亮的頂針。

作者簡介

侯正軍，生于1968年10月，祖籍甘肅民勤，現任職于新疆金版印務有限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