戍邊黑戈壁

中國地形復雜，地理獨特，山川壯美，物產豐饒。打開地圖，整個中華版圖就是一只報曉的雄雞。如果再仔細端詳，你會驚奇地發現許多意想不到的驚喜。陜西像一個活脫脫的秦兵馬俑；內蒙古像長嘯的猛虎；山西像一顆山藥蛋；遼寧如長吻鱷；重慶似咆哮的犬；寧夏堪比手抓羊排；河北形似海馬；河南酷似蒲扇；云南是個麒麟；黑龍江似掄起的一把斧頭；青海像爬行的刺猬；吉林如一只袋鼠……甘肅地圖精致別樣，精致到什么程度，打開你的腦洞，一柄俏致的金如意呈現在腦際。抽象的地理曲線，隨意一揮，勾勒出些許風流。“甘”之清涼爽快，“肅”之端莊靜默。絲綢之路從起點長安出城不久，就進入了狹長的甘肅境內，甘肅東南部連接黃土高原，西北瀕臨蒙古高原，西南部折向青藏高原。甘肅既有黃土高原，也有蒙古高原、青藏高原，東南有國寶大熊貓，西北有沙漠之舟駱駝。這里既有大漠戈壁，亦有黃土風情，還有江南水鄉；青藏高原的雄渾，黃土高原的厚重，蒙古高原的彪悍，溫婉、厚重，雄渾、蒼涼、圣潔……一切你可以想象的、具有震撼力的名詞在甘肅都可以發揮得淋漓盡致。甘肅地域奇特多樣，路線錯綜復雜，甘肅是絲綢之路最為重要的組成部位，地位至高無上。

黑戈壁是中國西部最大的無人定居區，它東起額濟納河，北抵中蒙界山，南臨河西走廊西段，西依天山東段，這片從額濟納到天山北麓，從中蒙界山到祁連山、天山洪水沖積扇坡地的廣大地區有二十多萬平方公里。黑戈壁腹地就在甘肅馬鬃山地區，地理位置極其重要。它東至內蒙古西部的弱水西岸，西南楔入新疆羅布泊洼地東緣。黑色的戈壁石散布整個戈壁灘，仿佛戈壁灘刷上了一層黑漆，極像是從宇宙大熔爐里傾倒出來的半成品，一堆堆地堆在大地之上；又像是被地火燃燒后殘留的灰燼，猥瑣、丑陋，讓人望而生畏。黑戈壁地表恍若月球，亙古的荒蕪、蒼涼、冷寂。在茫茫黑戈壁的懷抱里，大夢沉沉，一座座山峰孤絕、傲岸；一片片沙灘灰黃，盡顯蒼涼，有一種遺世獨立的氣度和雄姿，讓你感受到一份悲壯和凄涼。黑戈壁戈壁連著戈壁，丘陵時遠時近，幾處稀疏干枯的駱駝刺、灌木叢裝點著黑色礫石和荒蕪的沙灘。正如二十世紀初期，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斯文·赫定所描寫的那樣：“即便在月球上也難見得有比我們所走過的更為荒涼的地方，很少能見到一個略有生機的荒丘。”

黑戈壁不管是平灘，還是起伏的山巒，一年四季幾乎是同一個顏色。表面礫石一律呈深褐色，神奇厚重，莽莽蒼蒼，無邊無際。黑的山梁，黑的灘頭，黑得發亮，黑得誘人，黑得可怕，黑得令人害怕，黑得讓人窒息。滄海桑田，風云變幻，事物都在發展變幻，黑戈壁本來的面目并非如此。目前在黑戈壁發現的恐龍化石、硅化木，足以說明當時的黑戈壁是一片水草豐美、氣候宜人之地。六千萬年以前，青藏高原逐漸隆起，地殼急劇上升，遭受強烈剝蝕切割，山體、丘陵、準平原、盆地構成一幅連綿起伏的地貌景觀，也因此改變了大氣環流，致使印度洋暖濕氣流不能到達這片區域，降雨量減少而蒸發量上升，地質地貌發生了急劇變化，動植物生存條件逐步惡化。黃土覆蓋層被西北風裹挾著向東南移動，逐漸形成了今天的黃土高原，而留在此地的戈壁礫石長期歷經日曬雨淋、風沙磨礪，礫石中易溶礦物質帶至其表面殘留下來，天長日久，表面形成了一層厚約一毫米左右烏黑發亮的深褐色鐵錳化合物層。

黑戈壁年降雨量不足一百毫米，蒸發量卻高達三千多毫米，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之下，黑戈壁也并非一無所有，更不是了無生機。植物有沙棗、梭梭、紅柳、駱駝刺、芨芨草、馬蓮花、胡楊、鎖陽、蓯蓉，特別是美麗的戈壁旱荷都在這片荒涼貧瘠的土地上頑強生長。動物也很多，跳鼠、沙雞、刺猬、沙漠蜥蜴、鵝喉羚、野驢、野馬、沙狐、戈壁熊在此繁衍生息。正午的陽光像刀子一樣傾瀉在戈壁灘上，黑色的礫石用最大的力量吸收著熾烈的陽光，地氣渺渺，熱氣升騰。夜間積蓄在地表那僅有的一點點水分瞬間被蒸發得無影無蹤，陽光逼人，一切景象都虛幻抽象起來。遠遠望去，空氣中升騰起一股股若隱若現的火焰，即使穿著膠鞋，走在礫石和沙灘上也很燙腳。一蓬孤獨的駱駝刺，倔強地生長在生滿鐵銹的戈壁石下，不遠處還有麻黃、梭梭，戈壁旱荷。這些頑強的精靈，在黑戈壁上舒緩地延展著，不緊不慢地蔓延著。這些吸吮著黑戈壁鮮血，甚至骨髓的植物，是天底下最威猛的植物，他們是植物界的大英雄，凜凜風骨令人欽佩萬分，感動千秋。它們枝條鐵硬，筋骨粗壯，矮矮地臥伏在地上。稀稀疏疏，遠遠近近，一簇簇緊緊地擁抱在一起，護衛著一個個沙丘。高高低低，深黃淺綠，一叢叢手牽著手，不斷向遠處前行，組合成向惡劣的黑戈壁宣戰的強大方陣。千萬不要小瞧這些卑賤的生命，這些頑強的植物為黑戈壁的食草動物提供了足夠充足的實物，食草動物又為戈壁蒼狼，草原雪豹，沙狐等提供了食物，這些食肉動物對消滅黑戈壁的鼠害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如此相互依存，循環往復，生生不息，共同維護著這一方寧靜而祥和的天地。沒有這些頑強的動植物，或許黑戈壁真的就是一片死寂。

二十多萬平方公里的黑戈壁盡管荒涼枯寂，但卻不是荒蠻之地，馬鬃山這塊區域正好位于歷史上“草原絲綢之路”進出西域的咽喉部位。它是幾千年來草原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并且在這一地區有金、鐵、煤等礦藏，近年來陸續發現一些玉礦遺址，說明該地區不但是當年的玉石之路所經之地，更是玉石產地。目前一些資料上記載黑戈壁沒有地表徑流，這一說法是錯誤的，或者是不符合實際的。位于嘉峪關之北的黑山湖就氣度不凡、巍峨峻險的馬鬃山似一匹烈馬奔馳在茫茫古絲綢之路上，它懷抱中鑲嵌著一顆藍寶石——黑山湖。黑山湖像一個在勇敢強悍的蒙古族父親護佑下的嬰兒一般，靜靜地臥在浩瀚的戈壁灘上，顯得那樣地悠閑，那樣地怡然，給寸草不生的黑戈壁注入了柔情，帶來了愜意，增添了生命的氣息。在我戍守黑戈壁的日子里，哨所前兩公里處，有一個風景秀麗迷人的地方，名叫野馬泉。其實我們并沒有見到過什么野馬，只有一眼小泉無聲無息地流淌著，滋潤著一叢叢蘆葦，一簇簇紅柳。有水就有樹有草，自然就有黃羊、野兔、山雀光顧，因而充滿了一派生機。在荒涼的戈壁大漠里，這片小小的綠洲算得上一塊風水寶地了。夏天的野馬泉景色實在迷人，蘆葦吐綠，小草泛青，紅柳開花，鳥雀啁啾，泉水叮咚。每到黃昏時分，有習習涼風做伴，落日余暉的映襯，去野馬泉散步是一種千金難買的享受。徜徉于蘆葦叢中，仰臥于紅柳樹下，腳下是軟綿綿的青草，耳際縈繞著鳥兒婉轉悠揚的叫聲。走到泉邊洗個臉，泡個腳，仿佛置身于公園般的感覺，愜意極了。太陽不知何時消失在山后，一輪皎潔的圓月悄悄懸掛在天空。我們興致正濃，留連忘返，一曲《十五的月亮》響徹邊關。去邊界巡邏，要經過野馬泉，此時戰友們的心情異常興奮，總想放開嗓子高歌一曲以表愉快。馬兒這時也精神抖擻，一路打著響鼻，還不時低下頭去，貪婪地啃著青草。跳鼠聽到歌聲、馬蹄聲，興奮地鉆出洞來，直立起身，揮舞著前肢，仿佛給我們致敬。山雀唱著歡快的歌兒，在上空盤旋，久久不肯離去，機靈的黃羊、野兔只要聽到些微聲響，便倏地一下鉆入蘆葦，眨眼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春日里積雪初融，萬物蘇醒，一種通體泛紅長相極像棒槌似的東西便破土而出，這就是被人們稱之為“沙漠人參”的鎖陽，這是野馬泉的特產。傳說唐朝大將薛仁貴西征被困，饑不得食，渴無水飲，將士們偶然發現了鎖陽，吃了充饑解渴。結果萎靡不振的唐軍變得精神煥發，銳不可當，一舉破敵。鎖陽有滋陰壯陽之功效。我們常在柔和的陽光里挖鎖陽，挖出來就吃，帶著清新的泥土氣息，甜絲絲的。我們還把鎖陽切成片曬干，這是饋贈親友的佳品。冬天很早就光顧了蒙古高原，幾場大雪，黑戈壁此時被積雪嚴嚴實實包裹起來。

荒漠戈壁中有水，不然生活在這一區域的動物就只能等死，在惡劣的自然環境之下，動物的生存本領遠遠勝過自詡“萬物之靈”的人類。野生動物在嗅覺、預測、視野，抗嚴寒，耐酷暑，生長繁衍方面遠超人類。駱駝在吃飽喝足之后，可以行走一月，無需補給。黃羊（鵝喉羚）的生存本領堪稱傳奇，奔跑速度可以達到八十千米每小時，如果不是老弱病殘，野狼只能采取偷襲和群攻戰術。機敏的黃羊一旦發現敵情，就會極速奔跑，野狼再多，也只能望“羊”興嘆。小羊羔一出生就可以站立，沒幾分鐘就能走路，幾個小時就跟隨母親疾奔如飛，如果沒有這種本領，剛出生的小羊就會全部被野狼吞噬。想想人類，一個嬰兒從出生到走路，大概需要一年的時間。大自然在給你關上一扇門的同時，也會為你至少打開一扇窗。黑戈壁中的泉水隱藏在鮮為人知的秘密地帶，只有靈感的動物能找到。東風泉邊防連向南走幾公里，就有泉水從石縫中涌出，匯集成小溪緩緩向北流去。有水黑戈壁不再荒涼，成為一處壯麗的景觀。寂寞的日子生長出些許喧騰。初春時節，我們沐浴著柔和的陽光徜徉在泉水、小溪旁，尋覓著春的身影，欣賞破土而出的幼芽；盛夏這里一片碧綠，紅花綠柳，芳草如茵，蜂飛蝶舞，訓練歸來我們便不約而同地走進小溪洗個痛快，仿佛置身于海濱浴場般的爽快，一身疲勞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秋日里紅樹口的風景更美，沙棗像一串串瑪瑙十分惹人喜愛，摘一顆放到嘴里香甜極了；冬天小溪結冰，一片銀白，我們常去那里滑冰。這個時刻我們可以找到遠去童年的樂趣。泉水則沒有結冰，飄起團團白霧，別有一番詩情畫意。紅樹口的水成了戈壁灘的一道亮麗風景，成了我們戍邊軍人心中的一片碧綠。

黑戈壁就是千萬匹奔騰的馬匹，那陣勢你絕對沒見過。看吧！馬鬃山馬鬃飄揚，極速奔馳，長巒如駿，西風烈烈。遠眺萬千兵馬，近觀大陣鐵騎。鋒鏑直指天際，彎弓欲射大雕。如此大的氣場給人以沖擊力，震撼感。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大軍馳騁，不破樓蘭終不還。你在哪里見過這樣雄壯的場景？黑戈壁是一塊巨大的磁場，是來過一次仍想再去一次的神秘之地。黑戈壁是那個親近一次，終生眷戀的圣潔之地。黑戈壁讓遠行者悲切，讓孤獨者落淚，讓勇敢者欽佩，讓歌唱者啞言。我們離開城市的喧囂，告別名利的煩擾，走進廣袤的黑戈壁，那么，你就走到了另一個星球上；黑戈壁的廣大就是你的廣大，黑戈壁的胸懷就是你的胸懷，黑戈壁的風骨就是你的風骨，黑戈壁的大風，就是你的靈魂在游走四方。

作者簡介

王彥峰，山西靜樂人。1993年從軍西北，畢業于中國人民解放軍西安陸軍學院（現中國人民解放軍邊防學院），2007年軍轉入警。系中國散文學會會員、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魯迅文學院第二十三屆高研班學員。迄今已在《解放軍報》《中國文藝》《人民公安報》等多家報紙、雜志、網絡，發表詩歌、散文、小說、報告文學等作品計二百余萬字，出版六十四萬字的文學專輯《邊地星光》（上下卷）、《我在靜樂等你》（上下卷）、《一種顏色的高度》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