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正當天辭職

作者／西門媚

“去給我端碗牛肉面，我不去外面吃了！”老總在隔壁叫著。

自小就被家里嬌寵的我，從來沒干過這活兒，工作變成了給老總買午餐，我覺得挺委屈，但這不是我辭職的理由。

“好的。”雖然別扭，但我還是答應著，下樓，去街對面的餐館給老總端面。經常如此，心里的別扭也淡了。

工作餐。一大桌不熟悉的人圍坐在一個圓桌。飯菜味道其實還可以，但有幾個人餐桌禮儀不好，講話噴到菜里，還喜歡用筷子去菜里湯里翻來攪去。我平時有輕微的潔癖，吃飯速度很慢。在這桌上，吃到后面，就覺得每個菜都很臟，不肯再吃，只好半餓著。但這也不是我辭職的理由。

每天都這樣吃飯，我只好改變多年養成的吃飯習慣，一坐上桌，不再客氣，先把米飯添足，在碗里壓實，再把菜多夾一些到碗里，然后只吃碗里的。吃完就下桌，不再把吃飯當成個樂趣，只當是補充能量。

這是1993年，我在一家公司上班。這是我大學畢業后的第二份工作。

公司是一家大型的裝修設計公司，打著香港的名號，其實是廣東人過來開辦的。

在上世紀八九十年，最先到內陸的廣東人，是發廊師傅。他們代表著洋氣時尚，把一間間能染黃頭發的發廊，開遍了內陸大小城市。接著，就有更高端的來了，就如我所在的這家公司，他們也代表著洋氣和更先進的理念。所以，如果不充香港的名頭，內陸也覺得他們更時尚。

但近距離的觀感就有些不同。公司的員工一部分是成都本地人，一部分是廣東梅縣人。設計師主要是本地人，廣東人主要負責施工管理。

老總是廣東人。那些廣東籍的員工是他的老鄉，是他帶出來的。老總受過高等教育，老鄉卻沒多少文化。老總大約念及他們的忠心與離鄉的不易，對老鄉總是格外關照。

設計和施工本來就有天然的崗位矛盾，再加上老總不公平，公司員工分成了兩大陣營，矛盾沖突一直在醞釀發酵。但這不會是我辭職的理由。

公司給廣東籍的員工租了不錯的房子，員工們又不時地提出需要更好的生活條件，比如，有時需要給他們加一個菜板，配一個鍋蓋，有時，要配一個紋帳掛鉤，一個枕套。這些繁雜的事情，就落在了我的頭上。

我當初應聘的職位叫“文秘”，沒想到是做所有的辦公室雜務。這份工作，完全不是我的興趣，但，現在我有不辭職的理由。

不辭職的理由，是因為前兩次的辭職。

第一次是畢業之前，一位姐姐給我介紹了一份在電臺接熱線的實習工作。

我接熱線的時候，一位工作人員走過來打電話，她把手上茶水弄灑了，打濕了我桌上的幾個記錄本，然后她就轉身離開了。我紅著臉，急著擦干這些本子，不知該怎么向領導解釋這件事。既不能告狀，又覺得承擔不起。心里矛盾焦慮，工作一天就放棄了。自己又覺得太難為情，辜負那位姐姐的好意，所以連她我都不敢再見面。

畢業后，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雜志社。

我到雜志社的那天，新的雜志正好運到辦公樓下，主編吆喝著大家去樓下搬雜志。雜志一捆一捆地，摞在地上。有的同事同時能搬兩捆，最厲害的能搬三捆，我卻一次只搬得動一捆。主編大聲武氣地說：“你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有什么用？”

我從沒聽見過有人這么重地說我，非常生氣，但只能在心里反駁：“我又不是來當搬運工的。”

上半月的工作是修改稿件，這我能夠勝任。下半個月的時候，主編的女朋友得了帶狀皰疹，住了醫院。主編沒時間去醫院守護，就對我說：“你明天不用來辦公室了，去醫院守病人。”

就這樣，我每天騎很遠的車，去醫院，替主編陪護他的女朋友。

醫院在郊外，最后一天回家的時候，被人扎了自行車輪胎，就在旁邊的修車攤修理。修車的人一邊修補，一邊繼續在車胎上扎洞，最后數出了八個洞，總共要收四十元錢。那時，四十元可是天價，差不多是一輛舊自行車的價錢。我看穿了修車人的把戲，但是沒用。一群人圍著看，我向他們求助，他們都開始笑，表示支持修車人，讓我付錢。我才明白這都是修車人一伙的。修車人收走了我所有的錢，然后這一群人繼續圍著我，看著我哭。

天漸漸黑了。我緊張起來，收起眼淚，趕緊騎車離開那個地方。

我第二天就去辭了職。剛剛工作了一個月。

第一份工作是一天，第二份工作是一個月。所以，我下決心，第三次這份工作，怎么都要努力堅持。

第三次這份工作，是我從人才招聘會上找的。在招聘會上，去了第一個攤位，向坐在那里的女孩遞交了材料，她問了我幾句話，馬上就拍板，叫我周一就去上班。

她看起來很年輕，跟我年紀差不多，馬上就能拍板，我很驚訝，也很高興，這么順利就找到了工作。

上班后，才發現，辦公室就只有我和她兩人。跟她學處理辦公室雜務，學接電話。電話鈴一響，馬上接起，恭恭敬敬地說：“你好！XXX公司！”一兩天下來，就知道，所謂的文秘、文員，就是辦公室打雜的，給老總擦桌子、泡茶、接電話、采買雜項，等等。

我聽到她在隔壁對老總說：“這次招得好吧？符合標準吧？好看吧？”

我明白，這打雜的文員，同時最好有著花瓶外觀。難怪這次找工作那么容易呢。

這跟我對職業、對未來的設想完全不同，但這卻不是我辭職的理由。

漸漸跟公司的同事處熟了，我有空的時候，會主動幫設計室的同事做點雜事。有一天，幾位設計師跟我聊天，說：“你在家里是姐姐吧，是老大吧？”

“不是啊，是妹妹，是老幺。”

“啊，真沒想到。我們幾個都以為你是當姐姐的，做事情很成熟，很懂事，會照顧人。”

這是讓我非常意外，也非常高興的評價。我一直以為自己任性嬌氣，受不了委屈，公主病病入膏肓。

得到這評價之后幾天，老總通知我，三個月試用合格，轉正了。

就在轉正的這一天，我辭了職。同事們都很意外，哪有轉正的這天辭職的呢？

我知道我的理由，我沒跟他們說。我就想試試能不能堅持，能不能努力，正式得到一份工作。我通過了自己的測試。

我至今還能想起那天辭了職，離開公司，騎著車，心忽然一松，有種前所未有的舒暢，整個人似乎輕得能飛起來。這才覺得，自己終于從學校畢了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