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偉
這個世界從來不缺牛人,但在兩宋交替之際,牛人出現得有些密集。
1140年,爺爺輩的蘇東坡已逝去40年,李清照阿姨正在杭州苦熬晚年,粉絲們還在朋友圈爭論:蘇東坡、李清照、柳永,到底誰是第一詞人。
此時,又一位巨星劃破天際,降臨齊魯。和蘇東坡、李清照一樣,他將會是個大詞人。不一樣的是,涉世之初,他是一個仗劍走天涯的俠客。他熱情、暖心,堪稱“大宋第一熱血青年”。
他的名字叫辛棄疾。
1
1162年,濟南郊區。慘淡月光下,一名少年正在追一個和尚。
一追就是兩天整。要問少年為何如此窮追不舍?因為那個叫義端的和尚偷了一樣非同小可的東西——抗金義軍的印信。義端準備拿去獻給他的金主,而少年正是當時保管印信的辛棄疾。
眼見已無路可逃,義端回頭,提刀欲做最后的掙扎。少年一個側翻,劍光同時閃過,和尚人頭落地。果然是個冷血劍客,劍法快得匪夷所思。
少年嘆息了一聲,擦掉劍上的血。這個時候,他還沒過21歲生日,但已經是個年輕的“帶頭大哥”。幾個月前,他帶著2000個兄弟投奔老鄉、義軍領袖耿京。最初吸引老耿的,是辛棄疾的文學才華,于是任命他為機要秘書(掌書記,從八品)。
當義端的頭顱被扔到耿京面前時,義軍陣營發出了震耳欲聾的歡呼。一個熱血青年,就應該激情澎湃。
2
辛棄疾是一個寡言少語的人,但關鍵時刻冷靜果斷。
幾乎在義端事件發生的同時,金人內部矛盾爆發,一把手完顏亮在前線被部下干掉,金軍開始向北撤退。辛棄疾很有政治遠見,他向耿京建議,主動與臨安當局聯系,利用這個機會光復中原。
“此主意甚好,這個任務就交給你了!”耿京端起酒杯說。事不宜遲,辛棄疾和戰友賈瑞立即收拾行李,火速趕往南宋都城臨安。
一切都很順利。但是回程的時候,義軍隊伍里出了大事——耿京在海州(今連云港)被叛將張安國殺害。
由于情況不明,很多人認為,辛棄疾應該先躲起來,然后再圖大事。但辛棄疾滿腔憤懣,欲除張賊而后快。
就這樣,他率領50名騎兵夜襲金營,于數萬敵人中,活捉了張安國,并連夜狂奔千里,將其押解到臨安正法。這樣的英勇和果斷,在歷史上也只有關羽、趙云等名將做得到。
那段痛快殺敵的時光,是辛棄疾一生回憶的重點。后來他在《鷓鴣天》中寫道:“壯歲旌旗擁萬夫,錦襜突騎渡江初。燕兵夜娖銀胡觮,漢箭朝飛金仆姑。”每次讀之,凜然殺氣,噴薄欲出。
一個熱血青年,就應該有萬千氣概。
3
對于辛棄疾的出現,宋高宗趙構卻并未表現出驚喜,甚至還有些擔憂。他任命辛棄疾為江陰簽判,這個職位相當于市委書記兼軍分區司令員的秘書。從此辛棄疾成了南宋的一名公務員,文職的。他以為自己終于能報效國家,可是他錯了。23歲,是他噩夢的開始。
南宋官場是個只懂享樂、不思進取的大染缸,上上下下討厭暴力,流行不抵抗主義。
沒人理解他的苦悶,一次酒后,他曾路過一片松林,覺得松樹在故意阻擋他抗金,于是拔劍便砍。一個熱血青年,他的雄心永遠都在。
4
淳熙八年(1181年),一股邪惡的風暴向前戰斗英雄辛棄疾刮來。
那年冬天,辛棄疾遭到監察御史王藺的彈劾。王藺控告辛棄疾,“用錢如泥沙,殺人如草芥”,意思是他的軍人作風太粗魯,用錢不節儉,殺人很隨意,這樣的人,怎么能用?
朝廷果然“明察秋毫”,馬上更改任命——辛棄疾被撤銷一切職務。
雖然為官斷斷續續,但那些年,辛棄疾一直在堅持他的為官理念:對屬下嚴苛,對百姓寬厚。
他對手下的官吏非常嚴格,動輒追究法律責任。相比之下,他對百姓極盡仁厚關懷,覺得在相對和平的時期,應該努力讓群眾休養生息,安居樂業。
由于他的武將經歷,朝廷曾派他平定南方的茶商叛亂。平叛結束后,他連夜給宋孝宗寫了一封控訴信:“田野之民,郡以聚斂害之,縣以科率害之,吏以乞取害之,豪民以兼并害之,盜賊以剽奪害之,民不為盜,去將安之?”意思是,基層老百姓飽受壓榨,不當盜賊,他們又怎么能活得下去呢?
在福建做提點刑獄時,辛棄疾給犯人判罪,第一原則就是“寬厚”,這在福建幾乎到了家喻戶曉的地步。有一次他還親自復審某縣60多名囚犯,釋放了其中50多人。
南歸之后,辛棄疾再也沒有機會奔赴疆場,為國盡忠。他被迫將手中的利劍換成了軟筆,不管在何處為官,他都不停地給朝廷上書,在各種微信群嘮叨收復中原的那些事兒。
他也一直在準備上前線。在當湖南安撫使的時候,盡管這個職務跟軍隊一點沾不上邊,他還是創辦了2500人的“飛虎軍”。當他披上鎧甲,似乎又回到了熱血的少年時代。事實上,隨著光陰飛逝,他已不再年輕,白發叢生。
郁悶之時,他就寫詞。宋朝已有了蘇軾、柳永、李清照這三位巨咖,而勇武的辛棄疾,自由揮灑,大大擴展了宋詞的題材范圍。后人評價他為“人中之杰,詞中之龍”。
寫壯志豪情,他有《破陣子》,“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沙場秋點兵……”
訴報國無路,他有《水龍吟》,“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落日樓頭,斷鴻聲里,江南游子。把吳鉤看了,欄桿拍遍,無人會,登臨意。”
記鄉村情趣,他有《清平樂》,“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
論婉約沉郁,他有《青玉案》,“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寫政治,寫哲理,寫朋友,寫戀人,寫田園,寫民俗,寫讀書……只因他深深地愛著這個世界。不管他手中拿的是劍還是筆,他永遠在作戰。一個熱血青年,就應該永不言敗。
(摘自《歷史的荷爾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