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莉

“陳婉,爸爸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你。”在飯桌上,陳婉的爸爸喜形于色地說,“我找到新工作了。”
“耶,太好啦。”陳婉歡呼起來,原來爸爸是幫別人看工地的,后來工程完工了,爸爸自然便失業了。
“你爸現在可是城管了。”爸爸激動地說。
城管?陳婉的笑容一下凝固了。好友謝芳的媽媽在外擺攤賣菜,常被城管驅趕,她恨死城管了。謝芳也常在自己的面前罵城管狠心。沒想到爸爸現在居然找到這一職業。
“你怎么這表情?可別瞧不起這職業,城市建設可少不了我們。”爸爸邊吃菜邊語重心長地說。
“嗯。我知道。”陳婉夾起一根豆角放在嘴里,心里忐忑不安起來。
“還有好消息哦。聽居委會的人說,我們這一帶房屋要拆遷,陳婉,到時我們就可以住新房子了。”媽媽的臉上笑開了花。
“拆遷了,這一帶建成高樓。我和謝芳、李云她們就沒地方跳橡筋了。我還是喜歡這兒。”陳婉嘆了口氣。
“傻妮子,這兒有什么好的,破破爛爛的,我早就想拆遷了。”媽媽說。
“不破,挺美的。”陳婉的聲音小小的。
是的,挺美的。
晚上,陳婉不禁翻開相冊,看到小巷的相片。
這張相片,是不久前一個大哥哥拍的。
那天,住在小巷子里的陳婉、謝芳和李云在跳橡筋。一個二十多歲的大哥哥背著一個大相機進了小巷子,他忍不住贊嘆:“真漂亮啊。”然后掏出相機便拍照。
陳婉她們眼尖,見他在拍照,忙跑出他的鏡頭區域,跑到大哥哥身后。
“你在拍什么啊?”李云問。
“你們這巷子啊,聽說不久要拆了。真可惜,這小巷子很古樸的,也十分美。”大哥哥說。
陳婉透過他的鏡頭看去,原來沒留意的景致在鏡頭里竟顯得十分素雅。兩排的青瓦白墻,整齊嚴整,剛被雨水洗刷過的石板路,靜靜鋪設,伸向遠方,真美。
“這兒拆遷了,我會很舍不得的。”陳婉說。
“我也會。”“我也是。”李云和謝芳紛紛點頭響應。
空氣里莫名彌漫起一種說不清的憂傷,大哥哥覺得有點抱歉,為了打破這樣的氣氛,他說:“這樣吧,我一會兒去打印相片,然后回來找你們,一人送一張。給你們留個小巷的紀念。”
“好啊,謝謝哥哥。”幾個女孩歡呼跳躍。
于是,她們三人,都得到了一張小巷的相片。
第二天下午,陳婉做完作業出門,發現謝芳和李云已經開始跳橡筋了。
她們把一張高竹椅子搬了出來,橡筋繩一頭套在椅子上,另一頭套在謝芳的身上,李云正在跳。
“你們怎么不叫我?”陳婉走了過去。
“你爸現在當城管了,把我媽趕得到處跑,我不敢高攀你了。”謝芳突然冷冷地說,眼睛看著李云,根本不看陳婉。
陳婉停住了腳步,心里一沉,鼻子一酸,忍住淚水看著她們。
“我爸沒錯,那是他的工作。”陳婉咬咬唇,清晰地說。“我媽也沒錯,她要生活。我們不賣菜,一家人怎么活?”謝芳大聲地反駁。
“你媽可以把菜挑到農貿市場去賣啊。”陳婉小聲地說。
“太遠了,菜太重了,我媽身體吃不消。”謝芳說,“都是熟人,你爸就不能裝作沒看見啊?”
不能,不能裝作看不見。陳婉理解爸爸,他做事一向踏踏實實的,做不來這樣的事。陳婉也理解謝芳的媽媽,謝芳的媽媽也不容易,農貿市場的確太遠了,她太瘦弱。
陳婉沉默了一會兒,然后轉身走了。
這一轉身,便是永遠地告別同謝芳、李云一起跳繩的生涯。
不久,小巷子拆遷了。各家各戶都離開了小巷子,到處租房暫住。
陳婉完全失去了同謝芳和李云的聯系地址了,搬家時,大家都很匆忙,在忙忙碌碌中,大家便天各一方。
陳婉的爸爸也不做城管了,這一片區已經拆遷,城管便自然取消了。而謝芳的媽媽也沒法在這一片區賣菜了。
這天晚上,陳婉從課本中拿出了那張相片。看著相片上熟悉的小街,想到失去的友誼,心里彌漫起憂傷,淚水慢慢地浸入眼眶。
在淚眼模糊里,她看到相片上的街道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后,這條古樸的街道竟然就在她面前,她正站在街道的家門口。
她驚訝地看著這一切,四下觀察,想多看看這街道。
往前看,她看到那把椅子旁,竟然站著謝芳,謝芳也正看著她。
啊,謝芳。我真想你。她驚喜地叫道:“謝芳。”叫了后卻有些緊張,她擔心謝芳又像以前那樣一轉身不理她。可謝芳笑了,沖她跑了過來。
“看,好久沒跳橡筋了。我們叫上李云吧。”謝芳就像什么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對她說。然后,謝芳便在小巷里叫:“李云,李云,快出來吧。”好一會兒,李云從家門口出來了,睡眼惺忪的樣子。
“啊,你們都在啊。”李云歡喜地跳起來。
三個孩子便牽起繩,跳了起來。陳婉覺得自己的身體特別輕,就像是一只蝴蝶在繩子間飛舞、穿梭,當繩子升到最高時,她用腳尖輕輕點地,便騰空而起,從高高的繩子間跳了過去。
“你跳得真好。”謝芳和李云拍著手歡呼起來。
有多久沒聽到她們對自己的鼓勵了?她心里一熱,淚水一下從眼眶里滾落出來。
“別哭了。陳婉,我好想你啊。我好想對你說聲對不起,你爸爸當城管,這事沒錯。是我不好,還罵你,你能原諒我嗎?”謝芳突然跑到她面前,也哽哽咽咽地抹著眼淚。
李云的眼睛也紅了,三個孩子便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
“陳婉,陳婉……”媽媽的聲音突然傳來,把孩子們的哭聲打斷了。
“你媽叫你了,我們也要回去了。”謝芳和李云便跑回家了,那根橡筋繩忘了收,遺忘在了地上。
“陳婉,要睡到床上去睡。”媽媽的聲音仍在耳邊回響。
陳婉發現自己竟然還在桌前,手中拿著那張相片,淚水還在臉上。
媽媽幫她擦掉眼淚,說:“想以前的朋友了吧?你爸今天回來說,今天謝芳的媽媽問了我的電話,說謝芳要打電話給你。”
“謝芳的媽媽同爸爸說話了?她不是恨我爸爸嗎?”陳婉奇怪地問。
“這段時間,她很感謝你爸爸。你爸每天都幫她把菜挑到農貿市場。她一個人,身體又不好,大家都是街坊鄰居,都不容易,能幫則幫唄。”

媽媽的話,像春風一樣,把積郁在陳婉心里的沉重都吹散了。這時,月光透過窗戶照進屋來,照得心里一片澄澈清明。
她托著腮看著月亮,笑得眼睛亮亮的:“媽,今天的月亮真漂亮。”
第二天放學后,陳婉才接到謝芳打來的電話。
“陳婉,我好想你。”謝芳在電話里說,聲音有點哽咽。
“我也是。”陳婉眼睛有點濕。
“昨天,我還看我們街道的那張相片呢。你猜發生了什么事?”謝芳笑著說,“我就做了個夢,夢見我們三人一起跳橡筋繩。你跳得又高又好,我和李云都為你高興呢。”
“好奇怪啊,我也夢到你們了。”陳婉說。
“啊?你也夢到了嗎?我剛才給李云打電話,她說她昨天也夢到我們了。我們三人做了一個相同的夢嗎?”
……
陳婉拿著手機,邊聊邊翻看著桌上的相片,突然發現相片多了一樣東西。
相片上,有一根熟悉的橡筋繩,那樣溫柔地躺在潔凈的青石板路上,就像湖面上的一圈漣漪,圈起了童年溫暖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