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霸 與 指甲油

文/樓小在

方亭從小就聽話、懂事、學習好，從小學到高中都是班長，考試成績從來不低于年級前十，是家長的驕傲、老師的寵兒、同學眼里的“學霸”、最招人嫉妒的“別人家的孩子”。她個頭不高不矮，身材不胖不瘦，五官算是清秀，皮膚略微蒼白，戴黑框眼鏡，常年留著學生頭，每天規規矩矩地穿寬松肥大的校服，再樸素平凡不過，好朋友田甜總笑她是“裝在套子里的人”。

田甜算不上后進生，只在后進生的邊緣徘徊。沒辦法，她愛好太多了，要分一點心思去追星，要分一點心思去想每天的衣服和發型，要分一點心思給各家爭寵的奶茶店，自然就冷落了課本。

方家父母自然是不希望乖女兒交這么一個不能互相促進的朋友，無奈方亭執拗堅持，以“不讓我交女朋友我就去交男朋友”要挾，他們也只有妥協。

當個好孩子其實是有很多福利的，比如零用錢從來不缺、老師也特別好說話。按說，方亭每天都應該過得很開心，然而她也有煩躁的時候，特別是在開家長會前后。按說只有差生才會害怕家長會這種場合，然而方亭對家長會的恐懼和厭惡簡直要比全班倒數第一的許菲菲更甚。因為每次家長會班主任都會讓她的家長上臺傳授經驗，而每次父母的發言都會讓她尷尬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鉆進去。

比如現在：

“我就不喜歡小姑娘大好時光不把心思放在學習上，天天想著變美、想著打扮、想著穿漂亮的衣服，天天想這些學習能好嗎？你看我們家方亭，從來不要求買衣服，流不流行她根本不講究，我給她買什么，她就穿什么。還有她那頭發，從小時候起就是短發，從來沒燙過、沒染過。說實話，她在家除了刷牙幾乎都不照鏡子。她心里根本沒有‘打扮’這個概念。沒辦法，她就是這么自覺。你讓她臭美，她也臭美不來……”

臺上，母親自豪地夸著她，可臺下方亭的臉早已經漲得通紅。面對同學們戲謔的指指點點，她恨不得立刻消失。是的，她從不打扮，因為很久以前她就知道，要買那種鮮艷可愛的裙子是不可能的，最終母親會擺出千百條理由幫她把運動服買回家，所以后來她便不再開口了；是的，她從不打扮，因為當她想開口留長頭發的時候，母親已經把隔壁披著及腰長發的姐姐狠狠批評了一頓，并諄諄教導她不準學這個壞毛病，浪費時間、影響學習、還容易早戀。所以每次去理發店，她只要閉嘴當一個人偶就可以了。

散會后，家長們圍著方亭母親“取經”。方亭卻拎著書包沖出了校門，甚至沒理會在身后喊她的田甜。

她漫無目的地在街上晃悠，經過了田甜總去買偶像海報的音像社，還有那家總排長隊的奶茶店。飾品店里放著熱鬧的音樂，將可愛的玩偶掛滿了整個店面。有幾個女生聚在那里挑發夾，把一個又一個可愛的小夾子試來試去，笑著鬧成一團。她不由也走了進去，在貨架之間徘徊了好久，然后拿起一個粉色的蝴蝶結夾在頭上。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方亭只覺得無比別扭，并因為自己的別扭而傷心。

方亭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喜歡好看的衣裳，也喜歡電視里漂亮的明星。只是我知道現在對我來說，什么是最重要的，所以一直克制，不讓自己分心。但這并不代表我舍棄了對美的向往。這只是一種權衡，一種取舍，或者說是一種忍耐。”

她沮喪地走出飾品店，為自己喪失了追求美的欲望而惱怒。就像是為了跟自己較勁一樣，她隨意走進了隔壁的美甲店。

“同學，你要美甲嗎？喜歡什么顏色？”

方亭看著五彩繽紛的色板。

“我要最紅最亮的！”

半個小時后，她走出美甲店。夕陽斜斜地貼著地面，努力想留住最后的輝煌色彩。方亭舉起手指，看著紅色的指甲在余暉里亮得醒目，滿意地點點頭，然后抱著有些期待的心情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她在等待一場狂風暴雨。

然而媽媽加班到深夜才回來，粗心的爸爸根本沒有發現自家閨女的小小不同。于是，方亭甚至是有些失望地上床睡覺了。夜里，方亭夢見自己成了梅超風，舉著鮮紅的尖指甲到處搞破壞。

然而，要來的終歸要來。早餐桌上，媽媽看見方亭的指甲，嚇得筷子都掉到了地上。

“方亭，你這指甲怎么回事？”

“去美甲店做的。”方亭低頭喝著粥。

“你怎么能把指甲染成這樣！快去洗掉！”

“不要。”

方亭的堅持讓媽媽瞬間爆發了，她一拍桌子，抓著方亭的手就要往洗手間沖。

“不要也不行，你今天必須給我洗掉！學生染指甲像什么樣子！方亭你太讓我失望了！”

爸爸也在一旁勸她，方亭卻很平靜地掙脫開媽媽的手，拎起書包走到門口。

“媽，你覺得我染個指甲就變成壞女孩了嗎？”

方亭沒有等媽媽回答，徑自出了門。

第一次跟父母吵架，她有些難過，又有些輕松。一路恍恍惚惚到了學校，田甜一臉太陽打西邊出來的表情抓著她的手仔細端詳。

“亭亭，你還是我認識的那個亭亭嗎？”田甜煞有介事地問。

方亭使勁彈她的腦門。

“哎喲！我說真的嘛，這根本就不是你的風格啊！”田甜很委屈地揉著額頭，“再說了你去美甲竟然不喊我，我可以給你當參謀啊，現在根本不流行大紅色……”

“其實我也不覺得好看。”方亭看著自己的手指。

“那你還涂？”

“我只是……”方亭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其實我對這些都不感興趣，美甲啊、染發、化妝，還有你們喜歡的Cosplay……我只是覺得，我必須要做點什么，打破我媽給我立的‘人設’。我不是她想的那個對美沒有任何追求的人，更不愿意為了迎合她而假裝成那樣的人……”

田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你這是遲來的叛逆期啊！”

“可以這么說吧。”方亭笑笑，“你沒聽過嗎，謊話說一千遍就會變成真理。我很害怕自己以后漸漸地就變成了我媽以為的那個方亭。”

方亭沒想到她一時興起染的紅指甲竟然在學校里引起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波。同學們對此議論紛紛，猜她是早戀了還是學壞了。當然也有嘴壞的男同學，說她是東施效顰，紅指甲一點也不好看。

方亭自然不會把這些放在心上，該上課上課，該吃飯吃飯。倒是媽媽實在沉不住氣，下午就“殺”到了學校，跟班主任一起將她叫到辦公室進行思想教育。

“亭亭，我承認我早上的態度不太好，媽媽跟你道歉。”方媽媽知道自己的女兒性子倔，只好努力壓抑心里的焦急。

“是啊，方亭同學，你怎么突然想到去染指甲呢？”班主任語重心長，“你明知道現在是沖刺的關鍵時刻，應該把所有心思都放在學習上……”

“老師，我知道現在學習是第一要務，可是我的生活里并不是只有學習，我也并不是一臺考試機器。”方亭嘆了口氣，“其實我也喜歡好看的衣裳，也喜歡電視里漂亮的明星。只是我知道現在對我來說，什么是最重要的，所以一直克制，不讓自己分心。但這并不代表我舍棄了對美的向往。這只是一種權衡，一種取舍，或者說是一種忍耐。”

“亭亭……”方媽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媽，你放心吧。我沒早戀，也沒變壞，更不是賭氣。”方亭伸出雙手，“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尊重我，我可以不追求美，但你不能剝奪我追求美的權利。”

方媽媽握住了女兒的手，將那紅紅的指甲包在手心里。

雖然自己看著也很礙眼，但方亭一直堅持著沒把紅指甲卸掉，只由著它慢慢變得斑駁。終于在暑假來臨之前，指尖那抹紅色徹底消失了。

考完試的田甜一臉興奮，約她去做最近流行的莫蘭迪色系的指甲，方亭一臉敬謝不敏。看著田甜抱著色板左右糾結，她腦子里想的竟然是昨天考試卷上的知識點。

“好看嗎？好看嗎？”田甜高舉著雙手，讓她看自己染成粉灰色的指甲。

“你不覺得像灰指甲嗎？”

方亭的直言不諱氣得田甜哇哇叫，撲上來要撓她。方亭笑著往外跑，嘴里還嚷嚷著：“哈哈，我不贊同你的審美，但我誓死捍衛你臭美的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