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會無期（組詩）

曉岸

副作用

像泥土一樣活。

這典型的隱忍，一直以來

裹在我的毛孔里。好像

習慣了它的存在。習慣了

深呼吸之后沉甸甸的

悲哀。

現在開始認可我的變化

虛偽的嘴臉。開始認可

一條大河從我身體上劈出的

深深的溝壑……

那又如何？在這紛雜人世

我曾留下罪過。把妥協的藝術

當成嶺上白雪，使我不至于像河流

消失在途中。

當它的白

映襯我的黑

我才能感覺到身體的流動——

在每一個冥想的片段里

那些短暫的哀傷

以及被粉碎了的命運的線索。

峽 灣

下午到達永紅村。黑色的江水

抬高九月青湛的穹頂。

二十年前我在這里夜宿過。

年輕的夜空

不斷涌出新鮮的島嶼。

此刻，只有風。遼闊的，帶著

巖石般粗糲的疼滾過久無人跡的道路。

蔓生的植物向我們展示深秋的色彩

那是寂寞的顏色。

被遺忘的、被荒棄的

自然的元素替代了貧窮的車輪……

越往前行，我們越沉默

秋水如滾石，相互撕碎著

拒絕所有來自人間的窺視。

年輕的詩人們騷動了

以為只有詩歌能留住片刻的永恒。

我轉過身，那么多

陌生的樹木，它們曾沾染過

我青春的血腥

卻無法記憶起我曾深深的虔誠。

那年·此時

——致格列·弗雷

一定會有一段吉他響起，會有

閃斷的記憶被焊接

再一次得到身體的原諒。

再見，青春。我們后會無期

你看，身后茫茫的四月

別離的愛人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我們應該再為身體制造一個旅館

在湯旺河，或者加利福尼亞

在路邊我們等待群山升起

收留迷路的孩子

為他們換下破爛的外衣

我們應該再次放縱青春

允許它像咆哮的老虎

一次次撲向鮮紅的薔薇。

“回憶的結局只能是回憶……”

琴聲落下，我們已在遠方

那深深的河水

在夜空洗白另一個月亮

它會照耀我們剩下的夜晚

在群山之上掩藏了遠去的雁群。

異己者

很多個夜晚，我會窺見

另外的空間。湖水一樣

從堤岸漫過來，像童年

期待中的每一個新鮮的

一年的開端?？諝?、陽光

水、陌生的面孔都是全新的

還有晨光中正在綻開的向日葵

有著奶油冰棍的清涼味道。

我看見你，穿著我童年的服裝

綴著母親剛縫好的補丁

手中的水彩畫帶著濕氣，被你弄皺

包裹著新鮮的野蒿芽。

你坐下來，在我能看到的任何地方

仿佛一團溫暖的光包圍著

我預料你將替換我，完成夜晚的儀式。

我克制著哭泣的喜悅

等待藍色的月亮落下池塘。

像每一個做夢的孩子

在巨大的氣泡里試著移動

不斷靠近你，體驗你魔術師的技巧

仿佛有人教誨，要想控制風先試著

關閉一扇窗。或者是走進

燃燒的沙地，用死亡恐嚇

村莊里的獅子。而你會帶著我

走出自我的矯正，回到傷心的原野。

靜思之詩

我想，該去荒地里采些野菊花。

午后露出陽光，霧氣還未散盡，

安靜的池塘，溢滿雨水。

此刻它們停止沸騰

像睡夢里的少女，羞澀

矜持。每年，你離開村莊

在河灣邊緣游蕩。野菊開得隨意

而茂盛，完全沉浸在生命的

光亮里。現在它們開始長大，

張開翅膀等待漫長的飛行。

是不是比你的還漫長？向群山深處

那旋轉的白色光環而去，

那黑夜結束之處，枯萎的黃金

何時再次燃燒？

我手捧野菊花，在下午

像送行的人。云層時薄時厚

一些甲蟲向灌木叢飛去。

有的偶爾會落在身上

把人當成帶著表情的巖石。

而你更愛黑暗中的池塘

以及秋雨中慌亂的林蛙。

昨天它們都已經游進了

河汊和江灣，留下你，

藏身遍地野菊花之中，

我在想，你是否有足夠的微光

迷惑眾多夜間的飛行者

帶走它們的哀傷和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