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的封君封臣制度述論

張 瑩

（河南理工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河南焦作454000）

封君封臣制度是西歐中世紀封建制度中最為重要的維系社會關系的制度之一，由于英國的封君封臣制度是由法蘭克傳入，又繼承了自身之前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的一些因素，所以與西歐其他國家比較起來又稍有特殊。國內外學者對英國封建制度的研究很早就已經，且研究成果非常豐碩。國外學者善于從西歐的共性分析西歐封建制度的內涵，國內學者傾向于分析英國封建制度的“特殊性”。本文旨在從封君封臣制度中封君與封臣的關系入手，分析他們是如何結成關系、他們的社會地位，并重點闡述他們的權利與義務關系，探討封臣對于封君除了具有一定的人身依附性之外還具有自由性與獨立性。

一、封君與封臣之間的關系

英國封建制的起源之研究分為兩派。一派以蘭德為代表，認為英國的封建制完全來源于法國。一派以梅特蘭為代表，主張漸變說，認為盎克魯·撒克遜時期封土、騎士、軍役等已經開始產生，諾曼征服則是完成了這一過程。亨利·斯皮爾曼首次運用法語“feudists”，回歸到中世紀的語境中去解釋英格蘭“由騎士義務而產生的采邑和保有制的緣起、發展和現狀”，并說明了英格蘭的封建制起源于法國，然而兩者在各種方面都存在著差異。之后，學者們對英格蘭封建制的特殊性研究重點都放在英格蘭的兵役、法律、產權與保有制方面。

英格蘭的封建制繼承了盎格魯·撒克遜時期的一些因素。以稅收為例，諾曼人的稅收義務較輕，正規的兵役也較輕，而產權權力與司法權的聯系更為緊密。諾曼人進入英格蘭后，采取了盎格魯·撒克遜時期以海德為單位的征稅方式，征稅標準也隨之增加。此外也沒有證據表明征服改變了英格蘭人傳統的財產權利與義務的觀念。

（一）關系的結成

在封臣封君關系形成中，臣服禮是最為重要的，臣服禮儀式當中雙方手的接觸被認為是達成關系最為重要的步驟。臣服禮之后馬上要進行的就是封臣要宣誓效忠，效忠禮是單方面的。起初，宣誓效忠這一步驟并不重要，布洛赫也認為臣服禮的完成就意味著封臣封君關系的建立。效忠禮的進行應該說跟封君權威的大小有關，加洛林王朝后期王權勢力衰落，臣服禮完成之后就不再舉行效忠禮，臣服禮和效忠禮變成相互獨立的儀式。從一些資料看，效忠禮一般都是針對國王的，顯然國王的權力產生了效忠禮。

諾曼征服之后，臣服禮和效忠禮等儀式隨著諾曼人進入英格蘭，12 世紀早期臣服禮在自由役土地上實行的非常普遍，但是它沒有成為唯一的、決定性的儀式。1086年索爾茲伯里宣誓是英格蘭所有貴族和自由人向威廉行臣服禮，并向威廉宣誓效忠。1115—1116 年，亨利一世令他的附庸向他的兒子和繼承人舉手宣誓表示效忠時，表明了臣服禮與效忠禮在英格蘭有了同樣的效力。1166年，亨利二世調查騎士數量的一個原因就在于發現附庸的附庸沒有向他宣誓效忠。

（二）封臣的社會地位

一旦稱之為封臣就意味著他首先是一個自由人，也許還是一位貴族；其次封臣是封君的人，他之所以稱之為封臣是針對他的封君而產生的。米太思有一種觀點認為，在加洛林時代封臣是一種同級別社會群體中指真誠的同伴關系[1]。這種觀點雖然有些另類，但是不可否認的是封臣這一概念是在不斷發展的。大多數歷史學家都認為，8世紀末期，在法蘭克王國，自由人通過委身和宣誓效忠成為法蘭克國王或大貴族的封臣。8世紀之前，封臣就僅僅是一個自由人。但在8世紀之后，封臣的社會地位就在不斷上升。首先，加洛林王國的伯爵，主教和其他達官顯貴通過委身成為封臣，按照岡少夫的話講，“封臣”演變為一種受人垂涎的身份，一種受人尊敬的標志[2]。其次是因為封臣可以從中獲得回報，這也就是“封土”或恩地。

封臣的社會地位從來就是不一樣的。以國王為中心，國王直屬封臣的社會地位一般來說要高于中間封臣。因為一些大貴族、大主教一般來說都是國王的直屬封臣或者直屬封臣可能會因國王的賞賜或欣賞而一步步進入貴族階層或成為主教、大主教。而且直屬封臣的社會地位也是不一樣的，他們可能是軍事役保有，可能僅僅是個農役租佃保有的農民。特別是軍事役的直屬封臣團體從一開始就成分復雜，他們中間既有大貴族、大主教、主教也有眾多并不富裕且無權無勢的普通人。但是這些人在最初都是在封建等級中都屬于同一個階層。不過，梅特蘭指出，有一個小的階層能被明確地劃分出來，即伯爵。諾曼王朝時期的伯爵無疑是征服前伯爵的繼承者，而后者又是更為古老的方伯的繼承者[3]。根據《末日審判書》，國王的直屬封臣有1 400 人，其中180 人是真正的大封建主，他們占有的土地占全國土地總面積的50%，大封建主屬下的封臣有7 900人[4]。

（三）關系的定位

傳統意義上講，封臣封君關系是一種個人關系，封臣的效忠是對個人的效忠。而中世紀的社會關系就是這些個人關系的總和。有的學者強調這種關系是一種契約關系，安德森就認為，“在封建制度中，君主是他封臣的一個封建宗主，他與他們以互惠的忠誠紐帶約束在一起，而不是為他臣之上的最高君主。他的經濟來源實際上全部來自他作為領主的個人領地，他對封臣的要求基本上是軍事性質的。他與人民沒有直接的政治接觸，因為對他們司法是通過務實層的分封制實施的?！盵5]有的學者則強調其人身依附性質?？傊?，他們是一種個人關系。

布洛赫指出，特殊的封臣封君結盟甚至會戰勝夫妻之間的結盟[6]21。大多數歷史學家也認為封臣之所這么重要原因在于，在中世紀早期社會中沒有非個人與國家的概念，社會人際關系的基礎在于家屬親族關系，而當家屬親族紐帶關系慢慢衰落之時，封臣封君關系日漸重要發展成為社會主要關系。布洛赫認為在封建社會的第一階段家族紐帶關系逐漸衰落。親屬關系的相對弱小很能說明說明封建主義存在的原因[6]244-245。顯而易見，布洛赫此處所指的封建主義就是指封臣封君關系。

二、封君與封臣之間的權利與義務關系

封君與封臣都各自享有自己的權利，同時也承擔著對對方應盡的義務[7]。封君對封臣的義務主要包括在不損害其生命、聲譽與財產的基礎上保護與供養封臣，土地封授就是最大的保護與供養方式。封臣對封君的役務較為具體，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

（一）騎士役

從封君角度考慮，騎士役封臣服騎士役，是封君封臣關系中最基本的目標。諾曼征服后威廉一世規定，封君只有為國王召集騎士的權利，不允許私戰，雖然這一原則未能始終受到遵守。英格蘭騎士的配額由王權決定，在諾曼王朝建立之初，看起來與封臣保有騎士領之大小無任何緊密聯系[8]。例如，12 世紀彼得波羅修道院、圣愛蒙茲修道院、圣奧爾波斯修道院與拉姆齊修道院的騎士役數量比為60:40:6:4，這顯然與其財富不成比例，拉姆齊修道院占地廣大，僅在亨廷頓就擁有幾個百戶區，可所出騎士役數量只有4 個[9]。亨利二世對男爵領進行改革之后，騎士的配額由王權根據王室軍隊的結構與需求來決定。

騎士役不久又可以用盾牌錢的形式領有。1159 年，亨利二世允許其直屬封臣以盾牌錢的方式履行軍役，這標志著盾牌錢的正式施行。但是其實早在這之前就有以錢代役的事件發生，1100年，就有亨利一世豁免某修道院盾牌錢的記錄[10]。之后，英國在與法國交戰的過程中要面臨比簡單防衛邊境更為頻繁的軍役征調，與之前不曾出現的海外派兵等問題，這里就沒有封建習慣可依，最終通過爭論達成一致。13世紀時服役天數大致限定為每年40 天[11]，過期費用由國王負擔。但對于海外作戰仍沒有完全協商一致，其間出現了好多次騎士拒絕赴海外作戰的情況。

（二）封建附屬權益

1.協助金。1110 年，亨利一世開始因嫁女而收取協助金，收取的對象不僅包括直屬封臣，還像收取丹麥金一樣向所有自由人以海德為單位收取。1170 年，其他封君開始也為自己兒子封騎士來收取協助金。格蘭維爾認為領主可以三種情況收取協助金：兒子或繼承人封騎士、長女出嫁和自己的贖金[12]。這也被之后的《大憲章》明確規定了。盡管在法國為了宗教運動收取協助金和正常，但這在英格蘭被視為不允許。

2.繼承金。騎士領在一開始是終身地產，但在9 世紀的西歐大陸采邑的可繼承性已經得到了普遍的認可，再次行臣服禮和繳納繼承金成為了繼承人繼承地產的必要步驟。亨利一世即位后，才在其加冕禮候中，宣布英格蘭采邑可繼承，且需繳納繼承金。格蘭維爾稱習慣上一般騎士為5 鎊或者是一年的盾牌錢，而男爵領地的繼承則使用他們自己的條款[12]108。在《大憲章》之前，男爵和伯爵的繼承金可以說是非常之高，伯爵為100 英鎊，男爵為100 馬克。1275 年，封君（除了國王）為了兒子封騎士、長女出嫁所征收的協助金金額被固定下來，《威斯敏斯特法令》第36條規定：一份騎士領繳納的協助金是20先令，而且長子在15歲之前不能受封騎士，長女17 歲之前不能出嫁[13]。1352年，國王的這兩種協助金征收金額也被固定下來，并且規定都向騎士領征收，以錢代役的騎士領也要征收。

3.監護權與婚姻權。騎士領的可繼承給封君帶來了兩種封建附屬權益，即封君對騎士領的未成年繼承人的監護權與婚姻控制權，簡稱監護權與婚姻權。前者是指封臣去世后，若其繼承人未達到法定繼承年齡（男性滿21歲，女性滿16歲[14]）而不能繼承取得該騎士領，必須由其監護人對該未成年人的人身和財產（主要是騎士領）進行監護，直到被監護人達到法定繼承年齡為止，在監護期間，監護人有權取得該騎士領的一切收益。如果繼承人是女性，封臣去世后，他的女性繼承人已經達到14 歲以及以上，那么監護人不能對其人身與土地進行監護，因為這名女性繼承人在成年結婚后的丈夫會代替她向封君履行騎士役務，假如這名女性繼承人在父輩去世時達到14 歲，但是未婚，封君可以監護她的土地直到她達到16歲[15]。

后者指的是未到法定年齡的領地繼承人，在監護期間，為了防止他或她（尤其是她，包括女性繼承人與寡婦）將來與監護人的敵人婚嫁，監護人還可以借助行使監護權取得為被監護人指定婚配對象的權利。格蘭維爾時期，監護和婚嫁權就已經被認為是一種封君可以從中獲利的有價值的財產權利。到了理查一世與約翰王時期，買賣監護權和婚嫁權的做法已經相當普遍了，例如，休伯特主教曾以4 000馬克的價格購買了對羅伯特·斯塔特維爾的監護與婚嫁權[13]322。

4.初占權。初占權指的是在原封臣去世后，在確定法定繼承人之前，為了防止土地被他人侵占，領主有權利暫時進占該待繼承的領地并依法享有此一階段的占有權。領地的繼承人必須在其達到法定繼承年齡之日起的一年零一日內主張他的繼承權，否則領地將歸還領主。1267 年，《馬爾巴洛憲章》第16 條明確廢除了領主對封臣領地的初占權。然而，國王仍然可以依據國王的初占權參與到其直屬封臣的土地收益分配中，其中對騎士領的參與程度尤為嚴重。隨著13世紀末土地買賣廢除次分封這一方式的實行，越來越多的土地封授直接來自于國王，國王通過此方式得到的收益日益豐厚，此權利也成為國王的直屬封臣們的沉重負擔[14]192-197。

5.領地易手費及罰金。領地易手費是為了征得封君同意轉移騎士領而繳納給封君的費用。除此之外，一旦未經封君就私自轉移騎士領，封君還能向封臣征收罰金。1290 年，《土地完全保有法》實現土地買賣合法化之后，國王的直屬封臣在轉移土地時，仍然要繳納上述兩種費用。

6.土地復歸與動產扣押。土地復歸的條件有兩種，一種指的是當騎士領無合法繼承人時，封君可以以“最終繼承人”的身份取得該騎士領，即在沒有合法繼承人時，封君對封臣身前的騎士領享有復歸權。另外一種是當封臣犯重罪（重罪罪行起初只是包括故意不向封君履行役務，后來還囊括了一些與土地保有無關的罪行，例如影響王國的和平等等）時，騎士領自然要復歸給其封君。英國的國王在此又有一個特權，那便是犯重罪的封臣在把其騎士領復歸給其直接封君之前，國王有權占有該土地長達一年零一天并無需為此間自己造成的破壞行為負責[15]。

一般來說，如封臣不履行義務，封君可以對其動產進行扣押。但對于扣押植物不能變賣或沒收，只能保管以待義務履行。如想因此收回土地，必須向王室法庭提前訴訟。1259 年，西斯密斯特條例對頂封君如無國王令狀不能實行扣押，以維護封臣的利益[16]。

封君封臣的這種權利與義務關系時相互的，伯爾曼把它比喻為一種“婚姻關系”，稱“如果一方違背其義務并由此給另一方造成嚴重損害，那么另一方就有權通過一種稱之為‘撤回忠誠’（diffidatio）的莊嚴的蔑視性表示解除相互關系。”[17][18]這種情況如果發生在國王身上，也并不例外。1233年，國王亨利三世指責伯爵理查德·馬歇爾侵犯了王室領地。但伯爵宣稱自己不是侵犯者，因為國王首先侵犯了他的土地。伯爵認為，由于國王違約在先，根據相互的權利與義務原則，效忠關系自動解除，伯爵不再有效忠國王的義務[18]。對此,科爾曼指出，一般說來國王的權力被認為是執行正義，自己也應服從法律，如果他沒有做到，另一方可以廢除約定[19]。

一般來說，封臣解除封君封臣關系較為復雜，武力有時是不可避免的事情。特別是當封君為國王的時候，封臣要想解除關系大多都要訴諸戰爭。即使想要和平解除關系，尋求新的封君之前必須征得舊封君的同意，要確保舊的封君封臣關系已經得到解除。無論封君封臣哪一方，都不能單方面宣布解除關系。例如，特格爾恩湖修道院的修士向其封君寫信，稱如果其封君不準備以恩地的形式資助他，就要允許他自由地尋找新的封君[2]98。直到12 世紀，甚至到13 世紀，實踐中封君封臣關系的解除大多還是以訴諸武力來解決。

與此對應的是，當封君未履行義務時，封臣可以宣布騎士領直接由其封君的封君處保有。如果沒有封君的封君，他可以宣布持有該騎士領的全部權利。在英格蘭，如果沒有封君的封君，騎士領要復歸到國王手中。與行臣服禮、宣誓效忠、授予騎士領的儀式相類似，封君封臣解除關系也要舉行一個正式的儀式，即exfestucatio，正式的歸還象征騎士領的玉米桿、木棍、羊茅植物或其他物品。1128 年，弗蘭德斯伯爵威廉責怪其封臣阿爾斯特的伊萬和特爾蒙德的丹尼爾對其態度時，希望解除與他們之間的忠誠關系。解除儀式為：威廉向前邁了一大步，把玉米桿（木棍）扔回給伊萬，并同時宣布“我自愿廢除你對我的臣服，我使你我平等起來”[2]101。

三、小 結

總之，在封建關系中，封臣一方面依賴于封君，對封君具有人身依附性，這種依附性主要就體現在他依賴于封君的封授——主要是騎士領過活，本質上他是“從屬于他人之人”[6]249，即封臣是封君的人；另一方面，封君與封臣之間具有一定的平等因素，封臣本身具有獨立性。在封建時期，公共權力“分解”于私人生活的形式中。封君與封臣之間的友誼源自于私人生活，他們之間相互服務的誓約乃至封君統屬權力的傳承亦皆如此，只有在有相互奉獻的地方——保護人給予被保護人以保護、被保護人效忠于保護人，保護人才能合法地持有統屬權力[21]。在履行騎士役務之外，封臣還有自主與獨立的日常生活，除非與封君在騎士領問題上有爭議。如果是國王的直屬封臣的話，他很有可能擁有自己的封臣，一旦不用陪侍國王左右，他儼然就是自己騎士領中的國王，可以指揮自己的封臣做事。騎士對于封君既依賴又相對獨立的特點，喬治·杜比以父子關系比喻他們可見一斑[20]。